下雨了。
白游仰望着天空，静静地发呆。卷宗已经处理完了，但莱尔和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心里，怎么都移不开，白游也知道，如果自己放任不管，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他就是没办法当做视而不见。
“那死者呢，约翰•希尔就这样白死了吗？杀害他的人就这样逍遥法外？”
艾玛的话，还是在他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如今审讯迟迟没有消息，想是莱尔已经被威胁不敢再开口了。
“白游！”
是艾玛，她打扮得很是漂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只手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另一只手里提着一袋饮料，走进刑讯部的办公室，仿佛像太阳一样把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气氛调动了起来，大家对这个长相漂亮的大小姐的到来也很是欢迎，她给大家都发了饮料，最后才走到白游身边，递给他一杯热热的咖啡。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状态很差，白羽很担心你，他们又都在忙，所以我这个闲人就又来啦！”
“说的没错。”麦戈一伸腿，从位置上把椅子滑了出来，“他啊，最近失魂落魄的，你可得好好开导开导。”
“没有，我挺好的。”白游说，把咖啡放在桌上，并没有喝。
“请假吧。”
“为什么？”
“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我带你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不好吗？”
“我不要。”白游拒绝。
“别这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嘛。”艾玛说着，把白游从位置上拉起来，“本小姐我啊，可会开导人了，相信我！”
“你可别，原来给苏珊过生日你还记得吗。”
“不提这个会死啊！”艾玛翻白眼。
“是啊是啊，我帮你请假，你就出去散散心吧，你老在这里抑郁，弄的我们也难受了。”麦戈也说，“还不如出去吃点东西，到处走走，再说了，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约你，你居然拒绝，你还是人吗？”
白游拗不过他们的唇枪舌剑，只得和艾玛走了出去，艾玛撑着伞，两人慢慢地走在路上。
“还在想那件事？”
白游没有回答。
“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艾玛说。
是学校。
艾玛带着白游来到了威利斯学校。
“来这里干什么？”白游转头问。
“我肯定是开导不了你了，所以，我想让你自己选择。”艾玛说，“我带你去见个人，路怎么走，你自己定。”
白游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以为艾玛会带他去见哪个老师，可没想到艾玛却带他渐渐走向了校工宿舍。
“等等，艾玛，你这是带我去哪里。”白游渐渐感觉到不对。
“去看看现实。”艾玛说。
他们走到了一扇窄小的门前，艾玛敲了敲门，门内并无回应。
“您好，我们是AB的刑讯官，有人在吗？”
房内回应的是一个老迈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老大爷，艾玛打开门，领着白游走了进去。
里面空间狭小、采光度也很不好，墙边已经发霉，整个屋内散发着一种老人的味道，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摇椅，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十分苍老，满头白丝，手里拿着拐杖杵在地面，想站起来。
“您不用站起来。”艾玛说，“您好，您就是罗顿•希尔吗，约翰•希尔的父亲？”
听到这里，白游心里一块重石沉下，越来越远，他瞬间知道了艾玛带他来的用意，他想逃离，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艾玛见白游没有开口，于是继续说：“我们想了解一下您孩子的案子，您可以，和我们详细说一说吗？”
“已经问了很多次了，我也说了很多次了。”老人开口了，声音低沉缓慢，从他的声音里，白游能听出无尽的失望和悲伤，却无可奈何。
“这次就是和您核对一下之前的信息，看看有没有差错。”
“核对？”老人发出嘲笑，“是我瞎了是你们瞎了，给我这么一间小房子让我息事宁人，还要派人来探我的口风是吗！”
“您别这么说，我们不是…”艾玛显然有点没预想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知所措。
“约翰的事情，是谋杀吧。”白游说，“您夫人，就是南部分校的校工凯伦•希尔吧，她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老人愣住了，艾玛也愣住了，她也没想到白游会如此脱口而出，更没想到白游竟然探查到了更多东西。
“约翰没了以后，判了个误杀，赔了套房，约翰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怎么可能酒醉和人打架呢？凯伦不肯罢休，天天去AB闹，要上诉，结果被他们以精神不正常拘留了好几天，回来以后就浑浑噩噩的，然后就…”
沉默。
艾玛发出无声的叹气。
“您受苦了。”白游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并不是来探口风的，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他拉着艾玛就要往外走。
“等，等等。”老人叫住了两人，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却没有说出口，“算了，没事。”
白游和艾玛无声地走在路上，艾玛一脸怨气地看着白游，觉得他既隐瞒自己调查，又对这些事无动于衷，十分生气，终于到了一个路口，艾玛停了下来，一把把伞摔在地上。
“你早就知道。”艾玛站在雨里，她的妆在雨里全花了，也毫不在乎，淋着雨对白游说。
“我知道。”白游捡起伞。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做什么？”白游苦笑着把伞撑起来帮艾玛遮雨，“你想做什么，继续追查，平冤昭雪？还是杀了那些作恶的人？”
“至少我们不应该视而不见啊！”
“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站在雨里一样，而且是狂风暴雨。”白游说，“如果撑好伞，保护好你自己，还能继续活下去，你想硬撑，受伤的只有你自己。”
“那又怎样！”艾玛听了，又一次把白游手里的伞拍开，“违背自己的良心，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白游没有回答。
“你是刑讯官啊，白游！如果连你都退缩的话，那法律还有什么用处！”
“但是你不是孤身一人啊，艾玛。”白游说，“如果我们追查下去，不光会牵连到你和我，还有你的家人，白羽、你姐姐，他们怎么办，你想过吗？”
“可我真的受不了！”艾玛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在雨里看不出她是否已经哭了，“你叫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世界本来就很黑暗，我去过蒙特、刚瑟瓦，见识过了太多太多，能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个奇迹。”白游说着，又把伞撑了起来，“艾玛，你是个好女孩，你不应该掺和进来，回家去吧。”
“那你呢。”艾玛听出了他的意思，十分诧异。
“我本来就是意外活下来的人，也不知道还可以活多久。”白游笑着说，“这件事，你放心吧，我会继续查下去的，不用担心。”
“我也不会害怕的！”艾玛擦了擦眼泪。
“你卷进来本来就是偶然，实在…”
“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我是做不出来的。”艾玛打断了他。
“我也知道说服不了你…”白游叹气。
…
冲了个澡后，白游、艾玛两人聚在咖啡店里，白游特意选了个包间，以防有人偷听。
白游举着一个小瓶子，在艾玛眼前晃了晃。
“虽然我们现在接触不到莱尔了，但是这瓶子我弄到了一个，只要把原材料的产家找到，顺藤摸瓜就能找出幕后的人。”
“好主意，那我们还不去？”艾玛立刻跳了起来，就想往外走。
“等会，这事还有点复杂。”白游拦住了她，“我已经查到了，这瓶子主要就是瓶盖原材料比较特殊，和城里一家武器铺，用的，是同一种材料。”
“你说的是…”艾玛眨了眨眼睛。
…
李氏武器铺。
“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吹来了啊！”白游和艾玛的出现，让正被生意缠身的李朝喜出望外，急忙出门欢迎两人，黝黑的脸上也瞬间神采十足。
“我想问问，这个瓶盖的材料，你知道是用什么，哪家做的吗？”白游也懒得和他寒暄，直奔主题。
“你到一个武器铺问这个，换个店早给赶出去了。”李朝一脸幽怨。
“所以这不是找你嘛。”
“这看起来应该是蒙特北部克洛特矿区的金属。”李朝说，“我们店里大部分原材料都是从那里进口的，不过那里有点混乱的，因为是北境、蒙特和什那三个地方的交汇处，时常会有动乱，社会治安问题也很大。”
“如果我们过去，要多久？”白游问。
“喂，你这就要去？”李朝难以置信地说，“真是当了刑讯官了，工作态度都不一样了，这样吧，明天我陪你们去，我正好有批货需要去进，你们俩这直接过去，也不安全啊。”
“怎么就不安全了？”白游皱眉
“艾玛这么漂亮又是商会的千金，遇到个劫财劫色的，想想之前那个维斯塔…”
“住嘴！”艾玛显然不想回忆北境的往事。
“那就收拾东西吧，明早出发。”白游说。
…
夜晚，白羽似乎还在和优助他们商量任务的事，没有回家，白游收拾好行李，留下给白羽的信，一切准备妥当后，独自躺在床上。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保护好艾玛的安全，这件事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水，而且这个组织胆子大得都敢自制破若法术武器，也许白氏的案子也会与其相关，白游知道这肯定是一条不归路。
砰！砰！砰！
敲门声。白游下楼打开门。
“安瑟部长，您怎么来了？”
“没什么，来看看你。”安瑟没有进门，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陪我在院里走走吧。”
“好。”
两人在白氏的院子里走着。
“白游，你和白羽，是唯一还住在白氏的人了吧。”
“应该是吧。”
“这么大的院子，没想到竟变得如此荒凉了。”
“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部长？”白游感觉安瑟似乎意有所指，也不婆婆妈妈，直接问。
“你请假去蒙特，还是为了那个法术瓶的事情吗？”
“是的。这件事还有很多隐情，而且和之前的两起案件有关，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如果我让你放弃呢。”
两人停了下来，白游意识到安瑟说的并不是疑问句。
“我不会放弃。”
安瑟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
“要维持刑讯部的正常运转，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学会平衡。我不指望你理解，只希望你可以接受事实。有些事，注定是不会改变的，就算你拼尽全力去做，也未必能有结果。杂草是除不干净的，就算你烧了它，等到尘埃落定，又会有新的长出来。想想你的家人，你妈妈、姐姐，还有妹妹，你应该清楚我的意思。”
“可我们是什那的刑讯官。”白游看着安瑟，他知道安瑟说的都是为自己好，但他还是觉得这个人形同陌路，渐渐远离了自己，“你忘了我们墙上的字了吗，承公执法，粉身不惜。”
“这个世界不缺你这样的人，同样也不缺反面。”安瑟看到白游无动于衷，于是又说，“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光就会有暗，也会有黑暗和光明的中间位置，这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我和你母亲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看你这样下去，你会害死自己。”
“您和她是朋友，那您觉得，如果是她，会怎么做？”
安瑟没有说话，沉默着，白游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笑了笑，转身向安瑟的反方向走去。
“你想好了吗，这一步踏出去，你就没有回头路了。”安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白游点了点头，坚定地迈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安瑟点起一根烟，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