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东宫的算盘

申时二刻。

东宫,永福省。

寝宫内,太子萧纲胸膛起伏不定,他一口将茶汤饮尽,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一回想起,方才泛舟时,那双硕大的鱼眼,萧纲就好似看到惨死在自己手中的长兄,临死前那不甘的眼神。

萧纲止不住的颤栗,谋害长兄成了他多年的心魔。

“殿下,怎的没去游园赏景?是不舒服么?”

太子妃王灵宾才踏入寝宫,就看到她夫君止不住的颤栗着。

这个时辰,本该是太子游园赏景的好时候,不会是染上风寒了罢?

王灵宾想着,来到她夫君跟前,探了探额头,除了一层汗渍,并无发烧迹象。再看她夫君惊骇神色,也不知是如何被惊吓至此的。

于是,王灵宾纤手环抱住,将萧纲揽在怀中,安慰道:“遭逢怪事了么?莫惊,有宾娘在。”

萧纲这才晃过神来,摩挲着满怀香玉,那道幽谷溢出的芬芳,慰藉着他那受创的心灵,他苦笑道:“游园赏景成了游园惊梦,兄长的怨魂化成黑鱼,它在死死地盯着本宫!”

诉说着方才惊骇,萧纲不由加大摩挲力度,如此才能缓解躁动着的情绪,“不如在玄武湖畔,办一场佛法盛会,借此超度长兄的怨魂。”

王灵宾吃痛间轻哼,“嗯……只要殿下心安,朝会时自可向陛下藉口,操办盛会。”王灵宾说着,退后两步,幽谷前显现她夫君淫荡神色。

“宾娘,本宫想……”

“不嘛,妾身还有要事相告。”王灵宾伸指,点在她夫君唇上。

“是关那恶侄之事?”萧纲收起荡色,接着问道:“宾娘不是回娘家探亲了么?折返得如此快,又被那恶侄刁难了么?”

“也算不得刁难。”王灵宾盘端坐一侧,接着道:“殿下猜,午宴时,发生了何事?”

“那恶侄定又拿溧阳开涮了?”

“何止开涮,还拿侯景调侃殿下呢!不过,妾身据理力争,倒也没让那恶侄占到便宜。而席间,还发生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哦?所谓何事?”

“五兵尚书王冲之子王茂畴,昨夜于玉春楼画舫中,被谋害了。王冲午宴时疯了一般,当着岳阳王那恶侄的面,掀了桌子,并指认那恶侄为凶手。”

“凶手?岳阳王?竟有此事?”萧纲消化着王妃话中信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本宫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啊!”

王灵宾转而神色肃穆,“殿下,夫妻间,自当坦诚相待,此事是否与殿下有关联?”

看着萧纲一脸茫然模样,王灵宾这才放下心来,“想来,是妾身多虑了。”

旋即转念一想,若不是东宫所为,又会是谁在构陷岳阳王呢?

岳阳王总不会蠢到,为了盗换青砖这点破事,就大开杀戒去报复,去得罪高门士族,毁坏自个的名声罢?

况且还粘连些亲戚关系,此事若是闹到御前,可不好收场……

会是谁呢?

就在王灵宾思绪间,殿外侍卫忽然禀告:“王冲王尚书,在殿外求见!”

王灵宾心神一动,朝她夫君点了点头。

萧纲心领神会,“将王尚书,带到崇文殿侯着!”

旋即,二人整理好威仪,前去接见。

暂且不论是谁,只要枪口对着的是岳阳王,那便是友军!

崇文殿。

王冲摩挲着手中玉佩,于殿内来回踱步,丧子之痛令他形容憔悴。

岳阳王府与东宫近几年来的明争暗斗,王冲是看在眼里的,他官至五兵尚书,始终秉持着中立态度,只为皇帝负责。

对于独子王茂畴,他曾多次告诫‘清者自清‘的道理。可惜年轻气盛,自以为高门子弟,足够入场博弈,最后却成了牺牲品,横死市井。

“岳阳王!老夫治不住你,自有人能治你!”王冲心中暗道。

倘若凶手为他人,他自敢冒梁律之大不为,绕过廷尉寺,带兵自擒杀,替子报仇。

大不了,被御史大夫狠狠参上一本,再与皇帝打些亲情牌,保不准,皇帝为了不激怒高门士族,不责反赏呢?

可偏偏证据、动机,都指向了岳阳王,他如何敢妄动?琅琊王氏乌衣一房上百名族人的性命,可都在他一念之差。

王冲自己妄动不得,总不能指望廷尉寺公正审判罢?

廷尉卿谢嘏与他一样,出了名的滑头,只为皇帝负责。

老皇帝舍得拿自己孙儿开刀么?

其结果要么推出一个替罪羊,要么大事化小,岳阳王小受责罚,他再获得一份封赏做补偿。

最后,岳阳王拍拍屁股,回襄阳快活去了。可他的儿子呢?永远躺在泥土下,死不瞑目啊!

不。

绝不,畴儿绝不能白死!

王冲下定了决心,东宫成了他最后的期望。

思绪间,太子仪仗已入崇文殿。

见太子萧纲驾临,王冲收住心神,欲行稽首之礼,却被太子萧纲一把扶住。

“王尚书,琅琊王氏自不必行叩首之礼,若论辈分,还需称您一声岳堂伯。”王灵宾笑容可掬,一上来就打起了亲情牌。

王冲再行长揖,“臣冲惶恐,谢太子殿下、太子妃厚爱。”

三揖之后,太子居东向主位,赐座王冲,旋即宫婢奉上茶汤。

待茶汤入喉,萧纲缓缓开口,“王尚书可是这崇文殿的稀客。”

王冲自然言悟其意,这分明是在点他,慌忙回道:“臣冲愚钝半生,往后这崇文殿当门楣常踏,做个常客,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纲大喜,“好一个门楣常踏,东宫自当为岳堂伯敞开大门!”

王冲闻言,霎时老泪纵横,起身行揖,“太子殿下高贵,臣冲岂敢自居长辈……”

王灵宾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出言打断道:“东宫之内,是为家事,堂伯无须妄自菲薄。

午后,本宫于娘家午膳,在堂后听得真切,茂畴堂兄果然遇害了么?”说着,竟挤出两滴泪珠。

“惊扰太子妃家宴,臣冲有罪。”王冲闻言,慌忙起身叩首。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妃午时也在场。

也就是说,他不仅当着岳阳王的面,掀他老丈人的桌子。

同时还当着太子妃的面,掀她爹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