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瘟死剑(二)

他像是没听见清慧所言般,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此女身上。

这点姿色,撇去媚意,也就中人之姿,远远谈不上倾城倾国。

也就这些常年累月在宗内苦修,没见过世面的苦修士,才会为之痴迷发狂。

相比眼前的粉红骷髅,他更在意的是已经将下丹田处六十多枚黑针完全融入的六戊剑丸。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瘟死剑丸】

那便让我瞧瞧,为何左师对你多加推崇,却又避讳如蛇蝎。

想到这,严望五指如玉,一一张开,将这枚悬浮于胸襟处的漆黑剑丸纳入掌心。

他微微用力,道道白光自指掌缝隙中流露。

“远来即是客,请诸君品尝,严某之剑。”

他坐于碎石上,大袖一挥,霎时间,漫天寒光四射,三十六道剑光如气冲斗牛,不偏不倚地斩入在场所有黄天教众体内。

“剑修?”

清慧面露愕然之色,尚未反应过来,一缕难寻寒光迹若惊鸿,斩入她眉心间。

一秒,两秒......

清慧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她心头松了口气。

“装神弄鬼。”

她嗤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周身环境一变。

昏暗的厢房,微弱的烛光,低垂的连幔,一股刺鼻的药味窜入鼻端,令人闻之欲吐。

这是哪里?难道是幻术。

清慧躺于榻上,四肢不能动弹,心中下意识的生出几分慌乱,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一身修为法力全无,

无尽的虚弱感更是从四肢百骸处蔓延。

最重要的是,胸口处不知为何,竟像是被巨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唉,长公子真是命苦,一生下来便患有先天之疾,如今又无端昏迷,也不知今夜能否跨过这道鬼门关。”

“是呀,每日所费的各种名药,便是二两银子的支出,若不是生在了严家,一般小族哪能承受得了这般支出。”

“要我说,大夫人不如再生一个罢了,这种病秧子,全靠药吊着命,就算侥幸治好了,也不可能继承偌大的严家....”

“住嘴,你想害死我等不成,这种事也是你我可以乱嚼舌根子的?”

门窗外,呜呜的北风呼啸声,掺杂着几丝若有若无的闲谈.....

严家,先天之疾,清慧像是联想到什么,面露一丝不确定之色。

难道这是那严望的记忆?

这又是什么剑法?

不等她多想,胸口处,道道撕裂般的剧痛袭来,如潮水般涌遍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角落。

这,我......

为何世间还有如此之痛,像是心里缺了一块。

清慧张嘴想喊,却仿佛失去了力气,像是在暴雪黑夜里行走的旅人,只能默默承受,看不见一丝希望。

时间阵阵流逝,黑夜如此漫长。

清慧咬牙坚持,保持灵台清醒,她有预感,若是在这痛楚冲击之下昏迷了过去,那怕是真的会死。

沉沦,坚守.....

夜色更为黑暗,胸口的剧痛也达至顶峰,像是滚烫的熔炉被塞进了心脏里。

我还能坚持,区区肉身之痛,算不得什么,一切都是虚幻。

清慧面容扭曲,孤身一人躺在厢房里,紧守灵台。

终于,痛楚的高潮过去了,胸口的剧痛开始平复褪去。

清慧缓缓的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到身前的场景再度变化。

风雨呼啸,烽火连天,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宛如刀割。

胯下战马不安的嘶喊,手中的刀柄滑腻无比,似是被某种粘稠之物所包裹着,非要拼尽全力才能握住。

数米外,迎风飘扬的黑杆绿色大旗上书有“北安”二字,寒光林立,被雨水冲洗着的刀戟簇拥着这杆北安旗。

放眼望去,数十步外,皆是目如沉石,披甲带刀,沉默不语的悍卒。

天下大乱.....前齐沧州镖骑将军赵久起势,自号北安王...内部出了叛徒,行踪泄露.....一朝不慎,被叛军包围...酣战至此,敌众我寡,须得尽快突破重围......

断断续续的记忆浮现在清慧脑海中,

“淮州严望,天下皆知你骁勇善战,威名赫赫,君侯不忍你死在这,放下武器,下马受缚.....”

“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人长笑一声,出口反驳道,声音里满是豪情万丈。

“杀!”

百人嘶吼,身披红色重甲的男人带领残军,一骑当先,一夹马腹,持刀撞进了黑色洪流中。

疼痛、冲撞.....刀光戟影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清慧与男人一同承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攻击,以及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增多的伤势。

半日之后,天地一片寂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场中央,男人力竭,持刀半跪,污血遮蔽了眼帘,举目看去,再无活物。

这也是你吗,严望?

清慧如此想道,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万蚁噬心,被死亡所笼罩。

.......

昏暗的茅屋里,烛光下,身前的木桌上,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黄色竹罐并排而立。

一一扒开塞子,在烛火的照耀下,竹罐内所盛之物映入眼帘。

粉末,粘液,拇指大小的块状物......

黑的、红的、紫的、白的.......

这又是什么?

清慧茫然不知,她还未反过来,在自己的视角下,两只皮肤干枯,毫无血色的大手抓住了靠近的四枚竹罐。

紧接着,嘴巴也不受驱使的张开。

伴随着竹罐内的鲜艳之物入腹,不过一时半会,各种奇怪的感受纷沓而来。

肺如灌铅,每次呼吸都像拉扯刀片。

肝肠似绞,仿佛被无形之手反复揉捏。

经脉鼓胀,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穿刺。

此时此刻,清慧只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传说中的无间地狱,正遭受着酷刑,无比煎熬。

她愈发确定自己应是落入了传闻中的“意境”中。

但她从来没见过这般诡异的意境。

难道说,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并非虚构,而是那严望真实经历过的?

外界,严望端坐于碎石之上,手中剑丸已化作虚无。

事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左师严令禁止修行这瘟死剑。

这等意剑法门,并不依仗剑光之利斩魂斩身,而是将濒死之回忆,一一映照于敌人心神。

若想令死剑生出威能,须得不断擒住修士,以诸般酷刑折磨,令其游走于生死边缘,再截取那份绝望与煎熬,凝为黑针,炼入剑丸。

折磨愈多,手段愈狠,瘟死剑的威能便愈盛。

若是在一幕幕痛苦冲击下,被剑光斩入者不能维持心神平稳,守住灵台,那就会就此沉沦,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除了折磨他人凝聚死意外,更为上乘纯粹的法门,便是折磨自身。

以自身承受诸般劫难,将苦痛化为黑针,融入剑丸。

此法所得死意虽不及前者丰沛,却更为纯粹。

此刻,场内所有被剑光斩中者,皆将一一经历严望四十余载里,每一次濒临死亡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