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事

至晌午方才席散,武松将三人送至城外,晁盖等人拱手告辞。

临走之际,晁盖终于忍不住劝说:“二郎一身本领,何苦干那胥吏的差事,和我一同回梁山,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岂不快活?”

虽知道晁盖不能成事,可见他如此肝胆,武松还是有些触动,言道:“非是小弟不愿,乃家兄不允。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家兄扶养我长大,实在是不愿违逆他的意思。”

事关孝悌,晁盖也不好再劝,道声珍重,不舍而去。

武松立于马上,望三人消失于天际,仍不愿回转。又等了约莫半刻钟,果然望见公孙胜打马而还。

武松喜不自胜,下马立于路旁等候。

“若二郎不觉得搅扰,贫道还想在此盘桓几日再走。”

“一清先生说哪里话,某只恐招待不周。”

武松将公孙胜引至县衙居所,分宾主坐下,喟然长叹一声,直抒胸臆,“如今我有大事不决,不知一清先生能否教我。”

“愿闻其详!”

“当日一清先生问我,是否甘心老死林泉之下。我曾说过愿北灭辽国,南歼大宋,此事绝非虚言。我欲图谋大事,却未得其人,不知一清先生能否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公孙胜本就一心一意造反,为此东奔西走多年,好不容易撺掇晁盖等截取了生辰纲,占了梁山泊。

可恨偌大梁山人人不思进取,让他十分心寒。

“就怕二郎只是嘴上说说,不过是想分化我们梁山,以我们兄弟做你的进身之阶。”

武松心里清楚,自己又不是宋江,仅凭三言两语哪里能让豪杰纳头便拜?是以听了公孙胜这话也不气馁。

耐心辩解道:“一清先生回来不就是想弄清楚武二究竟是怎样的人吗?所谓日久见人心,且看以后吧。”

公孙胜颔首捋须,“二郎说得有理。只是我有一惑未解,希望二郎如实相告!”

“一清先生但问无妨。”

“二郎既然筹谋大事,为何要拒天王哥哥于千里之外?”

武松道:“梁山之上都是如晁天王一般的守成之人,像先生这样胸怀大志的又有几个?与其将来因见解不同,拼个你死我活,坏了兄弟情分,不如各走各路,两不相干的好。”

公孙胜默然不语,心里终于信了几分。

武松又道:“一清先生,我知道你舍不得与晁天王他们的兄弟之情。你也不必现在就做决断,等以后再说不迟。”

“只是眼下我有一封书信,要送到二龙山鲁智深大和尚手里。身边着实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不知先生能否帮我这一个忙?”

公孙胜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武松身为公门中人与二龙山贼寇书信往来,确实多有不便。他不问信里写了什么,也不问武松如何知道鲁智深的下落,爽快的应下这个差事,取了书信,告辞而去。

总算处理完身边琐事,武松又如往日一般,每日里除了县衙点卯,就是习练枪棒拳脚,读读史书战策。

隔上三五日,便骑上踏雪往金山村与千里一聚。

千里早把马圈建好,又从县里招募了两个马夫。如今他也不似以前忙碌了。

武松抽空也教了他几路拳脚,自此千里便以师事武松。

正所谓闲暇时光容易过,倏忽又是一月。

眼看着年节临近,武松心里愈发惴惴。按梦里的记忆,约莫就是这几天县尊会安排他将家财送去东京收贮,等他回来时,他与兄长便阴阳两隔了。

可郓哥每日来报,嫂嫂潘金莲始终无出格之事。他唯恐郓哥探得不真,也曾回紫石街探望过两次。

每次见武大,他总是唉声叹气劝他回来住,而那妇人虽没给他好脸色,面子情倒也还过得去。

“莫非我当日言语当真将她震慑住了?不行,不能让哥哥留在城里冒险,还须劝他与嫂嫂搬到金山村住一段日子方好。”

正寻思间,衙役来报,县尊有请。

武松整理纶巾、衣襟,昂首阔步来至后衙。

拜见毕,果然听县尊说道:“我有一个亲戚住在东京,欲送一担礼物给他,捎带书信问安。只恐路上不好行,须是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你休辞辛苦,与我走上一遭,回来重重赏你。”

武松应道:“得蒙恩相抬举,武松方有今日,安有推却之理?相公打点好了,我便启程。”

知县大喜,赏了三杯。又道:“上月剿灭戊己山贼,你居功至伟,东平府赏赐业已赐下。你先去县库领了赏银,明日一早就要动身。”

武松此时正愁银子不够使,听到又有赏赐,心中大悦。

取了知县书扎,就到县库来领。到了县库,将知县书扎交给库吏。库吏验看知县印信无误,忙给武松道喜上茶。

稍候便将百两上好官银托将上来。

武松随意拿了一锭银子丢给库吏,然后让衙役捧了官银,径往紫石街而来。

途中早要人叫了武大回家。

等武大归家,三人坐定之后。吩咐衙役去街上买些果脯酒菜,等菜肴上齐,武松便道:“大哥在上,蒙知县相公差遣,明日武二就要往东京公干。多则两月,少则四五十日就回。有一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你为外人所欺。”

“我买了二十几匹好马,如今尽数交给金山村鲁千里养着。我教了他一些拳脚,他也认我这个师傅,大哥尽可信他。有什么事可以与他商量着来。只是他一个人,有些事难免支应不开,我想请大哥大嫂暂时搬去千里家中,也好帮我看顾一二。”

武大只道是武松要他帮忙,当即应了,“我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了。”

兄弟二人对饮一杯。

饮罢,武松筛了一杯酒来敬潘金莲,“大哥为人质朴,嫂嫂却是个精细人,这个家全凭嫂嫂做主看觑。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持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篱牢犬不入?”

武松久不登门,那妇人心里想念得紧,早先那一点恨意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想今日见面又被他点了一篇,一点红自耳边起,紫涨了面皮,却不敢说武松,指着武大大骂,“你个腌臜混沌货,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说与外人,又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

骂得性起,转头又质问武松,“什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有下落,丢下砖儿瓦儿,都要着地!”

武松笑道:“嫂嫂这般主见,甚好。只是莫要心口不一才好。请饮过此杯,武二赔罪。”

潘金莲推开酒盏,哭下楼去,走到楼梯中发话,“我嫁武大时,从不曾听说有什么叔叔。你这般聪明伶俐,却不闻长嫂如母?是亲不是亲,便要当家做主?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这许多事。”

那妇人一番话,顿时让武松刮目相看。哥哥这般懦弱人,正要配个刚强的才好,奈何偏偏不守妇道。若哥哥能收她的心,倒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