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对策

眼见魏胜离去,剩余军士将沈舟众人押走。

公堂之上,汤弘面色青白交加,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退堂!”说罢拂袖而去。

沈舟众人铁链哗啦作响,却未循旧路折返大牢。

军汉们押着转过城隍庙角楼,径直往北门兵营而去。

一路沈舟所见,辕门两侧拒马枪排如刀林。

营道青砖缝里不见半根杂草,每隔二十步便摆着盛满清水的陶瓮,瓮边铁钩擦得发亮。

几个小校正在操演,随着竹哨声,二十杆长枪齐刺,红缨翻卷如血浪。

引着众人穿过三座箭楼,便直入辕门内偏营。

替众人去了锁链,为首军官沉声道:“尔等暂且安置在此,不得擅自出入,违者军法处置。每日自会有人送来饭食。”

众人闻言,纷纷作揖称谢。

中军帐内,魏胜方解下鱼鳞铠坐定,副将董成便上前低声道:“大人,此番与汤弘那厮撕破面皮,日后怕是不好相与啊。”

魏胜冷哼一声:“往日何曾安生?那厮处处与咱们作对,前番陈嵩通金,他就敢往枢密院递弹章,参某驭下不严。

平日州务素由他专断,陈案功绩尽归其手,某倒落个失察罪名,这知州当得憋屈!

此番若教他坐实数十人通敌大罪,莫说乌纱难保,项上头颅怕也要喂了御史台的笔刀!”

董成蹙眉道:“大人明断,可那沈舟实在骇人,霹雳炮竟能及三百步?末将总觉着蹊跷......”

魏胜灌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道某没忖度过?某观那供词不似作假,且沈舟此人,自有一身傲气,不似那奴颜婢膝之辈,断不会做了金贼的狗。”

“可终究是黄口小儿。”董成小声嘀咕。

“黄口小儿?“魏胜忽地抚掌大笑,“韩良臣十六岁开得三石弓,岳鹏举廿三岁已阵斩金将,自古豪杰出少年!”

“可他私改军器,按律当斩!”董成忧心道。

魏胜不以为意:“怕他怎地!当年韩良臣改制克敌弓,台谏不也弹劾?到头来击破金虏,官家反赐金带。”

董成恍然:“大人高见。若他真才实学,收归帐下,必是如虎添翼。”

“你且去探探虚实。”魏胜沉吟道,“若真有本事,自当重用,若是欺世盗名之徒,本官必叫他好看。”

军帐中,众人劫后余生,俱是喜出望外。

唯有船主因走私罪证确凿,独押回州狱候审,倒也算是桩幸事,总强过在堂上吃那拶指苦刑。

疤脸汉子拍腿道:“真个是柳暗花明!前晌还在阴曹府前打转,眨眼竟叫魏大人捞回阳间!”

麻脸闻言接道:“痛快!痛快!那狗官被训得鹌鹑似的,连个屁都不敢放响。你等可瞧见?那厮面色比腌了三冬的咸鱼还青!”

林老舟师捻须道:“此番若能沉冤得雪,全仗魏大人主持公道。老朽定要给他立长生牌位,日日三炷清香供着!”

沈舟虽也庆幸免了皮肉之苦,却仍蹙着眉头,要洗脱罪名,终须证实他们确曾击沉金船。

三娘眼尖,见状问道:“沈哥儿还有甚心事?”

沈舟叹道:“我忧心海天茫茫,水师未必寻得着证据。”

众人听罢,刚在高涨的情绪转瞬间又低落下来。

忽然沈舟想起早上之事,眼睛一亮:“某倒有个计较。”

疤脸急得直搓手:“沈哥儿快说!”

“可记得今早押往州衙时,沿途百姓朝咱们吐唾星子?”沈舟问道。

疤脸啐道:“那起夯货!耳朵塞驴毛的糊涂虫!”

林老舟师啐了口浓痰:“官字两张口,小民偏听偏信也是常理。”

沈舟却道:“愚民既能唾骂,亦能传颂。今日公堂翻案之事,此刻怕已传遍三瓦两舍。若能借这东风暗中推波助澜...”

话音未落,林老舟师击掌道:“妙啊!海州渔民众多,说不定就有那忠义之士帮着出海寻找。”

随即皱起眉头:“可眼下咱们都困在这军帐里,总得寻个外头帮衬的人。”

麻脸忽地一拍大腿:“俺浑家正在海州。”

疤脸瞪圆双目:“你什么时候又在海州娶了婆娘?”

“你懂个卵!”麻脸得意地晃着脑袋,“那婆娘不放心老子,怕挣的银钱都填了瓦子窟窿,特搭了纲船北上盯梢,待俺写封书信递将出去。”

沈舟闻言惊诧:“嫂嫂识字?“

林老舟师笑道:“沈哥儿莫看这厮生得腌臜,浑家可是正经大家闺秀。当年族中落难,族人四散逃难,教这厮撞见救下,才结下姻缘。”

疤脸汉子啐了口唾沫,酸溜溜道:“你这泼才倒有这等造化!”

三娘却忧心道:“这般传递书信怕不稳妥?军营里尽是带甲军汉,若被瞧破端倪恐多生事端。”

麻脸拍着胸脯嚷道:“不妨事,当年逃难时,她与娘家通消息都用暗语,某却记得那些勾当。”

沈舟颔首:“既如此,不妨试上一试。总强过坐困愁城,听天由命。”

叫军官借来纸笔,麻脸提笔蘸墨,唰唰写就百来字,又在信首画了个暗记,将笔一搁:“成了!”

疤脸接过信笺横竖端详,皱眉道:“这般便妥了?”

麻脸嗤笑:“你个睁眼瞎,晓得甚么勾当!”

沈舟接过细看,却是普通家书模样。

寻常人见了,只当是嘘寒问暖的家常话;若晓得门道,便能读出其中关键。

“找机会寻个稳妥人捎出去。”沈舟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牛皮战靴踏地声。

董成掀开帐帘大步跨入,目光直刺沈舟。

“魏大人说你能把霹雳炮改成三百步,”他忽地抬脚踩住木凳,俯身逼近沈舟,“某却是不信!”

忽的刀鞘猛击榆木案几,震得粗陶茶盏跳起半寸:“此刻认下诳语尚可免罪!”

沈舟却是端坐如松,粗麻囚衣下脊梁笔挺:“草民所言字字确凿,不敢欺瞒大人。”

董成眯起眼审视这张略带稚嫩的面庞,

“好胆色!”董成霍然直身,“奉魏大人钧旨,请沈郎君移步作院指点砲具更造!”

沈舟掸衣起身:“烦请将军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