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之道

莫晓秋到底是年轻,面上看上去膺服,骨子里还是有些许不服气。

他只俯下身子:

“还请父亲明示。”

莫无尘这次却只是捋了捋胡子,脸上微微带着一丝欣慰。

“你这孩子终究是在穷桑城里长大的,心思太过良善了一些,考究事情想的浅了。我问你,穷桑城内法度森严,上下修士恪守法度,是为何?”

“自是因为有宗门经营,还有,还有结丹真人镇守...”

莫晓秋的声音是愈发的轻了,他不是蠢笨的,听到这已经大概懂了父亲的意思。

“说的多了,晓秋,你的话总结一下就是宗门的力量压倒一切,所有人都得照宗门的规矩行事对吧。”

莫晓秋没有说话,他微微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莫无尘没有理会,只接着问询。

“那衢山以西的那些人家和靠近穷桑城的那几家庄园又怎么比?”

“自是靠近穷桑城的那几户强了好些,衢山以西灵气贫乏,更是少了好些水源,虽说那边的灵植夫要比这些庄园里的修士多的多。”

“但这些庄园中的修士或多或少都在穷桑城中有些背景,有些甚至就是三大世家的庶出子弟,开支散叶落到此处的,族中练气后期的修士不在少数,只在宗门之中也有子弟拜入.........”

说到这,莫晓秋顿了顿,吞咽了一下口水。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父亲,你是外门长老,外出行事自是带着金光宗的印子,所有人都要敬你三分。而且衢山以西被挖的很苦,本就没什么油水,若是继续在他们身上敲骨吸髓,只怕到时候那些灵植夫......”

莫无尘这次却是冷哼了两声,只将大拇指和食指黏在一起,高高举起。

“那些泥腿子也敢?晓秋,今年秋后你也要去宗门拜师,为父最后教你一个道理,这个世上不是人多就有用的,决定大部分人生死的只有一少部分人,那一少部分掌握武力的人。”

“一个练气后期的修士能随意对付三五个练气中期的修士,若是穿上甲胄,裹上法袍,佩戴法剑,只怕是几百个灵植夫在他面前也是要被肆意屠戮的。”

“翠浪庄这么多年,都没请什么像样的护院,却无人打他家的主意是为何?那是因为只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他这来了一个筑基修士,哪怕是一个得了病,受了伤的外乡筑基,也不许人小觑的!”

“为父下品土灵根的资质,和我同年的外门弟子或死或退,却只我一人混到这个地位,这是为何?只是因为我悟了道祖的一句名言。”

正说着话,莫无尘轻轻贴在了爱子的耳垂小声说道: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统治也好,修行也好,永远站在强者一方,记住,是永远。”

只说完这话,莫无尘重新拉开距离,却是起身站起。

莫晓秋已经有些痴了。

“今年秋后,乃是宗门的入门考核,入门考核不过三者,一为资质,二为心性,三为人望。你的灵根资质是中品金灵根,比我好的多,人望方面有为父为你背书,想来入门不是大的难事。“

“晓秋,你进到宗内之后务必与人友善,不要随意得罪别人。但你记住,要想真在这个世道站住脚跟,你得寻一个真正的强者来做依仗,我不指望你成仙做祖,只希冀你以后能传扬门楣就是。”

莫晓秋喃喃念着,莫无尘看着他这般神色,再不理会,终究迈开步子往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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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正朔,正逢十旬休沐,又赶上传统的市集日子,宽窄镇上好不热闹。

不过很明显,受今年春耕的影响,来此地参会的大部分都是成群结队的老幼妇孺,鲜有青壮修士。

像楚桓这般骑着灵驹,还有左右仆役在旁的,委实是少之又少。

好些年轻的姑娘只水汪汪的看着,更有人议论纷纷,寻思这番生面孔是哪户富家儿郎。

楚桓没有逛此处市集的心思,宽窄乡的灵气贫瘠,最高只一阶上品的灵脉,高阶修士是不会在此活动的。

此地的产出的物件至多不过是寻常一阶中品,下品的法器符箓,他委实瞧不上眼。

按照金光宗的规矩,宽窄镇这种小乡的镇守府通常只设四名外门长老常驻,除开一位正职之外,另外三位是副职,分别掌管刑司,税赋,传法教化三项职务。

莫无尘的资历人望都摆在那,是正职长老,今日是他摆宴,自然全府上下都是要参与的。

牛二为前牵马,王主事则是骑着毛驴居侧同行,三人径直穿过镇外的集市,很快行到镇守府前。

楚桓等人翻身下马,不等台前的迎宾郎靠上来,王管事就先行一步贴了上去,只将请帖送上。

未过多时,却是见到那迎宾郎主动走下台阶,带着王管事重新行到楚桓面前,先是行礼。

王管事赶忙为两位引见。

“主家,这位就是莫长老的公子,莫公子这是我家老庄主的嫡亲孙子,前些年岁专注修行,少在外头有过露面。”

楚桓稍稍打量了一下,这莫晓秋身宽体胖,长得却是十分成熟,浑然不像一个少年郎,倒像是有些发福的商贾,显得憨厚可掬。

未等莫晓秋主动出声,楚桓便是抢先一步,主动回礼报上了自家名姓。

“翠浪庄楚平,见过阁下。”

那莫晓秋只带着和蔼的礼节笑容,也是作揖弯腰。

“我名晓秋,见过楚平道友,楚老庄主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好得多了,多谢莫公子的关心。”

两人稍稍寒暄,王管事便朝边上的牛二使了个眼色,

牛二立即从毛驴的背上取下礼物,捧着一匹羽纱锦送到王管事的手上。

这虽只是一阶下品的布料,却是穷桑城的工坊出产的法布,只一匹就要千八百法钱。

千八百枚法钱约莫等于二十七八枚灵石,在宽窄乡中这般礼物委实称得上贵重了。

王管事不动声色,只将这礼物递到了莫晓秋边上的下人手中,莫晓秋看在眼中,没有过多的声张,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和善。

他又与楚桓稍稍寒暄一二,两人算是有了正式交道,他这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众人入到院内,行到一条长长的照壁之前。

莫晓秋只唤了贴身的亲信引路,又认真嘱咐好生招待,一直望着楚桓与王管事消失在照壁之后其人方才缓缓离去。

镇守府内用不着牛二,他只将灵驹牵到马厩,并被王管事放了假,许他去镇上的市集潇洒去了。

而楚桓却是要枯坐好些时辰,盖是因为鉴宝会是一场晚宴,日落后之后方才举行。

楚桓他们是用过午饭就从翠浪庄来的,此刻不过申时初,还有好些时候要等。

同他们一样,厅堂之内已经有好些宾客候着了。

似乎这次镇守府请的都是各家有头面的人物,大家三三两两坐成几团,只那互相寒暄,说着好些有关春耕和息税赋的庶务事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宽窄乡中的势力范围由此就可以清晰看出。

人头最多的地方坐着余林叶家的族长叶平峰,他家是穷桑城叶家的庶出分支,在宽窄乡中占了六处庄园,拢共有千余亩灵田,还有好些带着灵泉的山头。

只在叶家周遭的,大多就是那些山林河谷之间的庄园主,百余年的势力根植,双方都是互有姻亲来往的,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其次则是衢山以北的那几户,打头的是衢山黄家与林家,他们人也很多,却是聚成一团,离得这边远远的,时不时还露着几分精悍的目光往叶家这边来看。

翠浪庄算是异类,楚桓十几年前才从别人手中盘下此处庄园,只能算是外来户,和这些人都没什么交情,索性只独坐一块地方。

场中倒是也有几位见到王管事的面孔,也自顾自的过来打个招呼凑个脸熟的宾客。

看样子应该是宽窄镇周遭的小姓人家,往日只和翠浪庄有些借贷来往,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人物,王管事只将他们引见与楚桓,便是随意打发了。

就这么候着,场间的宾客是愈发的多了,一直等到天黑,才有了新的动作。

“吉时已至,还请诸位随我入正席就坐,家父已经同其他几位长老在正厅等候大家了。”

说话的是莫晓秋,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显得好是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