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使者已说明了来意,对蜀国开出的条件,诸位大臣是何看法?”见邓芝已离开,孙权当即开口。
他的声音很冷。
话中的怒气和不满,几乎是透过牙缝渗出。
他接受不了这个屈辱的协议。
为守住荆南三郡,他做了太多努力,不仅早早调兵遣将,还向曹丕称臣,甚至是主动低头请战。
只要拖下去,胜的一定是自己。
结果,刘备中途死了,局势急转直下,还完全朝着他心脏承受不了的方向狂奔。
他做了这么多努力,这么多布置,全都沦为了笑话,甚至他还要被嗤笑为大魏吴王。
他不甘心啊!
“说啊。”孙权怒而拍案。
“以前孤说个什么事,你们正的反的,都能说个一二三来,还有理有据,面面俱到,现在孤让你们来拿主意说建议了,一个个又全都哑巴了?”
张昭、孙邵等人低头不语。
顾雍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有没可能杨仪是装的,李严这些人也是假的?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就杨仪说的这些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话,任何时候都是死罪。
谁都容他不下。
唯有丧尽天良、丧心病狂之人,才能忘恩负义的这么彻底,而这种人做出什么离谱、疯狂的事,都是可能的。
关键他们能赌吗?
顾雍不知。
见场中无人发声,步骘出列,顶着压力道:“臣以为议和之事可行,且宜早不宜迟。”
“若是早前,臣定反对议和。”
“但眼下情况,已跟最初局势大为不同了,而今不确定因素太多,且主要有三。”
“蜀国内部,夷道,还有便是曹丕的态度。”
“刘玄德尚在之时,蜀国内政稳定,有着明确的军事目的,也有着细致的军事计划,我王只需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便能实现拒敌于城池之外。”
“那时孙桓将军,守城有功,即便面对蜀军围攻,依旧临危不乱,力保城池不失。”
“在王上假意对曹魏称臣下,曹丕也答应不兵出襄阳。”
“内外局势都在我王掌控之中。”
“任由局势发展,以蜀汉贫瘠之国力,隆长的补给线,定然支撑不了太久的战事,只要拖到蜀军军心动摇,士气低落,我军必定不战而胜,退敌成功。”
“而现在这三者都生了变数。”
步骘轻叹一声,对于局势的发展,也感到力不从心,每一步都不在他们预料之中,也都出人意外,就是这一个个意外,将他们自认胜券在握的布局,给撕得粉碎。
孙权冷眼观之。
步骘又道:“如今刘备病逝,蜀国内乱严重,篡逆者众,他们裹挟蜀少主,并未按常理退兵,而是进行了一次军事冒险,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阴谋。”
“正常情况,这必不能持久。”
“我军只要继续固守城池,等到蜀军内讧,或者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军心动摇,到时东吴的危机也自然解除了。”
“但如今变数二发生了。”
“夷道城突然被攻破了城门,这对整个战场局势,影响太大了,不仅动摇了我军军心,还会大幅提振蜀军士气,此消彼长之下,再想拖到蜀军军心涣散,已变得不可预期。”
“若只是被攻破城门,臣依旧相信孙桓将军。”
“但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致命隐患,便是蜀军这次攻破城门,究竟只是一个意外,还是真掌握了一个破城之法,若是前者,朝廷大可不予理会。”
“但若是后者,长江防线,日后都将面临巨大压力。”
孙权色变。
愤怒的心绪当即被浇冷。
江防是东吴命门,是立足之本,绝不容出任何意外。
从杨仪那卑躬屈膝、阿谀谄媚的模样看,若是蜀军真掌握了这样的攻城之法,定会将其毫无保留的献给曹丕,那对东吴整个长江防线,都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这已关乎到东吴生死存亡。
“子山,你认为蜀军这次破城是意外,还是真掌握了一种新式破城之法?”孙权严肃起来。
步骘摇头。
他没有在夷道前线,焉能知晓太多细节?
步骘道:“臣无能,不敢断言。”
“不过王上也无须太过担忧,我东吴的长江防线,并不完全依靠城池,还依靠着强大的水军,只是日后江防,的确可能要面临极大考验。”
孙权稍稍心安。
但一抹愁思却渐渐凝于眉间。
步骘继续道:“现在蜀国内变,及夷道的突发状况,让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偏转,而这很可能导致曹魏下场。”
“蜀魏矛盾是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个已经正式代汉,一个则声称要复汉,曹魏君臣只要不想当王莽二世,就注定要把蜀汉当头等心腹大敌。”
“王上之前便是抓住这个契机,通过假意称臣,来换取曹魏不出兵。”
“但曹丕再怎么坐观成败,要是真有人主动献上大礼,献上荆州,乃至是攻破长江防线的办法,曹丕定抵制不住诱惑,即便曹丕生性多疑,也绝对会试图插手。”
“到时就真危险了。”
“我军现在难以抵御住两线攻势。”
“若是夷道还丢失,让李严、杨仪等人在军中话语权更甚,只怕他们的军事冒险举动会更大,短兵相接之下,我们只会两败俱伤,白白便宜养精蓄锐的曹魏。”
“你认为曹丕会出手?”孙权冷眼望着步骘。
步骘点头,肯定道:“一定会。”
“只要曹魏能拿下荆州,便能一举突破长江天险的阻碍,继而有了快速一统天下的可能,这个诱惑,曹丕抵御不住,他本就得位不正,急需做一些事来稳固自己的权势。”
“这种机会,他不会放过。”
“王上心有不甘,臣理解,王上为了夺回荆州,宵衣旰食,布局谋划了数载,付出了太多,但眼下形势不由人,主动权已不在王上手中,而今王上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答应议和。”
“要么来场豪赌。”
“赌蜀国会先撑不住,赌蜀国没有掌握破城之法,也赌曹丕多疑,会继续按兵不动,亦或者是赌曹丕,真的相信王上为大魏臣子,不愿向东吴施压。”
孙权怒红着脸,满身的怒火,近乎化为实质,最终脸色在不断变化下,还是平静下来,他颓然的闭上眼,叹气道:“子山,你说的是对的,但孤真的不甘心啊。”
“这本来就是孤的荆州啊!”
“孤哪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