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柠檬糖与雨声
八岁的林听夏缩在教室最后一排，耳边的雨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泡烂。她盯着课桌右上角的裂痕，那里面藏着三颗发黏的柠檬糖——是早上妈妈塞进她手心的，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新同学，叶挽秋。“
班主任的声音被雨幕冲得模糊。林听夏抬头时，正撞进一片琥珀色的光晕里。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讲台前，发梢卷着细碎的阳光，仿佛淋不到这场永不停歇的雨。
“我可以坐这里吗？“
林听夏怔怔看着伸到面前的浅蓝色书包，上面别着银色的小提琴徽章。她慌忙把课本往旁边挪，沾着水彩笔印的衣袖擦过对方雪白的裙摆。
“你手在流血。“叶挽秋的声音像她裙摆上的茉莉花，林听夏这才发现指甲掐进掌心的伤口。昨夜父亲砸碎的玻璃杯仿佛又在耳边炸开，混着妈妈压抑的啜泣。
一颗柠檬糖突然落在泛黄的课本上。
“妈妈说痛的时候吃糖就不疼了。“叶挽秋歪着头拆开糖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林听夏嗅到某种混合着药香的甜味，和医院走廊里终日弥漫的气息截然不同。
放学的铃声在暴雨中显得格外遥远。林听夏攥着书包带站在走廊尽头，看叶挽秋被穿着香槟色套裙的女人接走。黑色奔驰碾过水洼时，她瞥见车窗里小女孩挺直的脊背，像橱窗里精致的瓷娃娃。
雨水顺着铁皮屋檐砸在脖颈，她数到第七颗水珠时，突然被薄荷色的伞面笼罩。
“要听《海的女儿》吗？“叶挽秋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校服外套沾着雨水的潮气。林听夏看见她白皮鞋溅上的泥点，像雪地上突兀的污痕。
逼仄的杂物间里，童话书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毛边。当读到小人鱼化作泡沫时，林听夏发现叶挽秋的指尖在发抖。窗外的雷声吞没了那声几不可闻的呜咽，直到冰凉的液体滴在她手背。
“钢琴老师说...下周要考级...“叶挽秋突然合上书，腕间的红痕被袖口匆匆掩住。林听夏想起清晨校门口那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的瞬间飘出的法语香颂，还有女人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像某种优雅的刑具。
她们在雨声中分食最后一颗柠檬糖。叶挽秋教她辨认琴谱上的音符，说等考上音乐学院就带她去听真正的海上月光。林听夏偷偷把糖纸夹进字典，没告诉她这是妈妈离家出走的第七天。
深夜的炸雷惊醒梦境时，林听夏摸到枕头下的童话书。借着闪电的冷光，她看见扉页上用金色钢笔写着的法文寄语——“À ma petite sirène“，字迹优雅如刀锋。
深秋的银杏叶落在琴房窗台时，林听夏发现叶挽秋开始穿长袖衬衫。音乐教室的蓝色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对方小臂内侧的淡青色淤痕，像是被什么弧形硬物反复硌出来的印记。
“肖邦的《雨滴》应该像眼泪落在绸缎上。“叶挽秋忽然停住正在示范的右手，指尖悬在中央C键上方微微发颤。林听夏看见她后颈渗出冷汗，在立领校服上洇出深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