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元者,荧惑之子,姓晋,名浩,字黎渊。黎渊应劫而生,杀伐而起,戈止而亡。
周天分野,历纪无忒。自鸿蒙肇始,未尝逾度。邺鼎中衰,神者隐匿,人族鼎兴。然诸侯蜂起于寰内,五魃逞凶于封疆。邺下诸国虽歃血会盟,终莫能禁之焉。更有娄烦者,朱门耽琼林之宴,黔首泣蒿莱之间。
甲申会天年,荧惑犯紫微。
娄烦大祭司登占星台,方至中庭,赤焰灼空。有魃自九天陨,其状如凰而九翼,星雨蔽野,焚庐戮民。沧溟沸涌,浪吞千村。及荧惑西坠,天地复宁。
祭司仰观太虚,喟然曰:「星象丕变,祸福相倚矣!」少女绘梨衣问其故,对曰:「荧惑出而紫微黯,动也!荧惑坠而异端止,静也!动静相生,阴阳交合,由此只祸福相依也!」少女懵然。
当是时,星陨天降,堕于落鲸湾。血海翻沸,尸骸自渊浮出,生民遁百里。荧惑坠,海波既平,有铜棺浮海出,海狸多衔绦环之。玄魃千众欲毁,鲸群环护得全。
落鲸湾畔有隐者御,本娄烦军校尉。尝奉密敕刺邺王殚,事泄族诛,亡命海滨。是日观海,见铜棺沉浮,百丈内死物堆积,而棺椁之上鸥鹭翔集,昙华常绽。异之,棹舟近观,见棺镌“晋“字,铭曰:「黎渊,应劫而生,操戈伐兴,戈止而亡。」
御启棺,惟见襁褓婴孩。自解尸衣裹归,叹曰:「吾族殄灭,妻儿做土,今汝亲踪杳,吾当以父养之。」
孩出棺沉,玄魃骤现,身逾十丈,碎舟楫。鲸负御泅渡,终得生还。
御还归居,解尸布为孩浴。翌日,院中鸟兽花草尽死。越莫三五日,御起视院中,竟落英缤纷,鸟首翔集,未几又皆死尽,甚怪之。
御以尸布裹孩,不复怪异,取之复来。欲裁尸布以衣,布坚韧不可坏,复以尸布裹孩。
御常梦忆棺身铭文,遂取孩姓晋,字黎渊,竟不复梦。
水雷屯,玄魃破海渊出,雷电加身,噬杀弃地民甚众。
御虽隐匿而不足以保,遂教民战阵以御魃,民号「御魃君」
娄烦君患其势,屡遣骁骑削民首悬于郭城,以震弃地民,呼曰:「窃钩者诛!」
黎渊时三岁,慨然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未几,御军医为娄烦所戮,悬首小祝,御率众夜袭葬之。亲斩骑十数,不得。及天明,娄烦有善射魏无忧,义军至城门辄射杀。御被卸甲登城,引弓断绳,驰马取医者头颅。无忧欲射,时黎渊在外,瞋目叱之,无忧目不能视,弓矢坠地。
娄烦将曹无殇罪魏无忧:「御至前门,何不杀之,与贼通邪?」无忧惊恐初定,乃言:「贼众间有孩童,双瞳异色,视之如临渊,不能自主。」无殇不信其词,遂斩魏无忧。
水雷屯,道主水。土魃出,风卷狂沙,玄魃显,雾屯残月。
御率众击魃,多为所戮,又遭娄烦来伐,遂退守栖梧山。御先以避祸,今不复成,乃谓众曰:「昔者,娄烦戮我医者,使民有疾不能去。今又遭魃,生死旦夕。今天公不怜,君候不爱,等死,举大计可呼?」落鲸湾三万民皆从反。
义军势炽,所及处,娄烦诸郡望风披靡。
时御久攻小祝城东门不下,转攻南门。
小祝南门守将魏子渊,无忧叔父也。曹无殇既杀无忧,诸将请诛子渊,无殇曰:「无忧当诛,子渊无罪。」不听。
会二魃肆虐,义军愈奋。子渊遣使求援,无殇不许。司马韩眦冲谏曰:「用如弃履,祸至矣!」夜遁。天明,子渊果引义军入南门,无殇为舍人所杀。
水天讼,土魃退。
既下小祝,居焉!
晋黎渊时五岁,欲学武,御不允,谓之曰:「兵者不祥,教汝以渔。」对曰:「渔者一人之饱,武者万民之安。」御遂引学医。
月余,二魃战于城东。黎渊逾墙自语:「阿父不教,吾自观玄魃习之。」遂往。
黎渊观时二魃战于城东。赤魃振翼裂云,玄魃挥爪断岳。腾跃如电,声若雷崩。渊以指画地,摹其进退之势,如是三昼夜,二魃觉杀之。
渊临死,魃解其尸布,霎时风雷大动,渊目凝芒,似若陨星,渊身骤变,年若十七,嗔目视魃,魃尽自戕而死。
渊观魃战时,栖梧山生变。曹无殇旧部司马韩眦冲,携带骁骑三百来投。阴谓徒属曰:「今邺失其鹿,能者逐而实之。小祝义军已初成,窃之,公侯近矣!」乃密谋诛御。
御闻眦冲来,大喜曰:「今虽举大计,袭破小祝,然士卒多渔者桑农,不善兵戈,今得卒三百,吾之幸矣。」乃宴眦冲徒属。
徒属燧谏之曰:「夫弱羽而附鲲鹏,乘风万里,主之幸也;猛虎狎羊,虽卧榻侧,主受其殃。昔畜疫事吴,吴兵寡而将强,八国起攻之,裂地以求和。畜疫亡吴归楚,楚阔以二千,由此知之。军中多老幼,今眦冲骁骑三百,皆曹氏爪牙,昔弃无殇如敝履,今投将军若投林。以鹰视狼顾之徒,入病鸱羸隼之群,譬若燎原星火坠枯苇,噬脐之祸恐在樽俎!」
燧顿首再拜:「若必宴聚,主请伏甲士于屏后,置鱼肠于席间,独捞眦冲,三百甲卒分而犒之。」
御曰:「用人弗疑,疑人弗用,此君子之节也。」弗听。
燧叹息曰:「古之不复,君子何殃!今欲扫环宇者,必知阴阳之变,晓纵横之术也!忠,义,礼,智,信,勇者信而用之,奸佞虚妄贪财好色者节而用者。呜呼,微斯人吾谁与归!」遂辞归于野,著捭阖之术。
宴中眦冲忽掷杯为号,三百甲士尽出击御。御拔剑叱曰:「竖子敢尔!」连斩七人,终为流矢贯胸而死,眦冲断其首,笑曰:「君且去,吾为君逐鹿事食之。」
彼时,眦冲持御头,亲出营帐。帐下大惊,扰乱,徒属杀数十百人。民皆慴伏莫敢起。眦冲乃谓民曰:「御欲以汝等献魃,今为汝等杀之。」小祝义军遂归眦冲。
及黎渊归,但见素幡蔽日。三老泣告:「将军为魃所害,唯待少郎主祭。」渊径至坟茔,以额叩碑出血,忽见碑阴新苔呈「眦」字纹,遽起四顾,见守陵卒佩刀鞘有韩氏徽记,眸中赤芒骤现。杀之陵卒,掘冢,不见父首,唯见矢痕刀迹耳。
是夜,黎渊入营帐。眦冲方拥美姬醉卧,帐帘无风自裂。但见黎渊周身浴血,左手提守将头颅,发间犹缀碎骨。眦冲骇极欲呼,咽喉已为渊矛贯穿。渊取牛耳细刀,自囟门剥皮至踵,人皮颤若活物。及晓,众人见祭台上一少年,周身死者十数,少年解眦冲皮,众人乃见御首。
众皆股栗拜伏,罪指眦冲。渊漠异瞳泣血,慨然曰:「汝等无辜邪?」自从营帐出,周身二丈戾气缭绕,触之者死。眦冲属左右莫敢前。
黎渊辞营,自入落鲸湾觅青铜棺,得铜面。佩之,异瞳隐匿,不复伟力,过往具空,自名为浩。
浩常专武艺,不治渔业,饥馑日甚。善渔者句芒时馈鱼米,浩笑曰:「众人避我如疫,君独助之,何也?」句芒叹曰:「呜呼,御君已逝,少主不复。世乱将至,非善渔者能济。吾观娄烦城外,能安天下者,其在君乎?」浩默然。
水地比,道主水,玄魃复肆虐,郭外流民死者相藉,屡叩城门而不得入。
二月,天有星坠。
三月,浩赴御山落草,聚众百人,常击娄烦军。
七月,民聚众以投,以避苛赋,往来不绝。
御山粮寡,不足为支,浩众誓曰:「天不怜,城不恤,今横竖皆死,死国可乎?」
句芒愤然曰:「娄烦无道,逐吾辈为罪民,子孙永锢城外,以遭魃祸。如此苛赋犹不避于身,不纳则死。天既分贵贱,吾等宁为鱼肉乎?」众皆怒,举矛呼噪。
是夜,浩率罪民百人,负柴潜至小祝城。值东风暴起,浩以火石燃枯藤,烈焰冲天。守卒惊溃,独肆鳞将玄忌横刀立定海门,斩义军数十。浩与之战,不敌而遁,唯获粮草百石耳。
八月,无忌围御山。
九月,鲸湾海雾凝血,御山粮绝,民猎鱼,多为魃戮,士卒煮铠而食。浩执火巡营,见羸卒老幼啖草根,仰天叹曰:「吾本欲活民,今反陷民于死,非天罪也,吾之过也!」
老卒进言:「娄烦无道,五魃戮我,赖将君亲持以存。人薄冰而谋,祸福天定,生死逐流,君何罪之有?且玄忌刚愎仁义,与权贵有隙,伺机可图。下小祝,居高城以魃祸,执兵戈以拒苛赋,必胜往昔耳!」浩听之,乃资句芒,伪为粮商入娄烦,伺隙离间。
十月,肆鳞军疫营中疫起,势若燎原。肆道遣使令焚病死士卒,并坑染疾者。玄忌怒曰:「此皆百战儿郎,岂可作灰烬耶!」遂囚使者。
未几,城中流言四起,谓玄忌欲反。娄烦候信之,欲以夜侫殇代其职。士卒悲叹:「吾等染疫,主上不恤。将军若去,吾辈必死!」
玄忌忧士卒,及夜侫殇至,缚之而抗命,传语城主:「贼平,自诣请死。」娄烦候怒,权贵又复谗之,遂绝肆鳞军粮。逾月,疫重者皆饿毙。
浩召众曰:「肆鳞军粮绝疫盛,天赐良机,不可失也。」众皆愿死战。遂袭肆鳞大营,九攻不克。
浩知玄忌爱人,遣医入营疗疾,忌感其义,遂降。小祝既下,浩令玄忌季子昌应雍维将兵西征,连克乱桑、枯柘、囚狐山,收兵至娄烦城下,已拥车骑数千,卒数万。
彼至娄烦,久攻不下,玄魃复肆虐。浩转兵击魃,然魃凶煞,折一魃损兵十数。肆道谏其主,其主遣军万余袭同破玄魃。
风天小畜,玄魃退,浩众不满千,退守小祝。娄烦候欲攻之,肆道谏曰:「浩卒虽寡,然城外流民十万,赖其力战魃以存。今攻之必反。」乃遣使招安。
使至小祝,戏杀流民。浩怒,斩使者,夜行八百里至娄烦,掷首城上,守卒皆悚。娄烦守将巳雍嗤曰:「彼寡我众,何惧?」率十八骑出,仅雍得返。雍方入城,浩复突至,斩之西玄门下。
娄烦候震怒,欲攻小祝。肆道曰:「晋浩杀使,民心已聚。战必不利,愿为公谋。」不听。
天泽履,娄烦军败于小祝城野,损兵三千,粮草无数。
七月,肆道遣氓等入小祝,散流言曰:「浩若降,八千民可脱奴籍,入城避魃。」
地天泰,土魃出,黄沙蔽日,流民哀嚎。氓聚老弱于小祝,披麻哭求:「彼不受诏,吾辈皆为魃食矣!」浩踌躇欲降。
氓复阴煽流民:「君主所恶,唯玄忌耳。杀忌,可活三千。」民遂聚逼浩杀忌。浩怒,拔剑斩十余人,众兽散。氓阴聚三千众访忌。
忌仰天叹曰:「呜呼,吾生于乱世,目击饿殍,虽久力征而不能救。今老矣,死吾一人活三千,何足兮哉?」遂自刎。氓取其首,余众争蹂,相杀数十人。
浩闻忌死,木立良久,忽大笑,众愕然。
使至,浩受诏。氓持忌首,民捧其尸以献,得准入城,录肆鳞军籍。浩视众,众皆俯首。浩笑,索戈矛于众,众喜谢之。
既授兵,浩令十八骑:「半香内,存者活!」骑遂屠众,尸骸塞途,使者骇然无阻。
众大骇:「既求利吾等,奈何杀之?」
浩不语,骑屠不止。
众复言:「赖玄忌受首,吾等活之。彼今戮吾等,不义也!背玄忌所期也,必不为英灵所愿。」
浩大笑言曰:「昔者,玄魃肆虐,汝等赖玄忌力战以存。今以小利,以至玄忌自戕,何叹义哉!汝等反复,吾何之不可?」
浩欲斩氓,氓嚎曰:「吾乃大祭司舍人,汝贱民安敢杀吾!」浩削其首,掷于使前,冷然曰:「生我者不可,余者无不可!」
浩既诏,领肆鳞军,屯青梧山阴。分置二营,内多青壮,以征异邦伐魃。外多老弱,不尊召令,唯入城避魃祸!
天地否,鬼方来袭,乱桑、枯柘反,浩亲击定之。
天火同人,攻囚狐山,斩贼首二千余,虏其将穆。浩问穆曰:「何以反!」
穆曰:「昔囚狐小城,娄烦之属,虽吏酷税苛,民犹可活。赖将军赐,攻囚狐,毁坏其城,今苍天不管,城主不顾,玄魃攻杀,异邦屠戮。今婴孩朝生夕死,双亲易之果腹,不反,奈何?」
浩无言,解其缚:「自去,复囚,必杀之。」
暮嗤笑曰:「将军怜我邪?辱我邪?徒属死尽,安以苟且!」语毕,触墙自死。浩亲殓葬之。篆墓铭:「小之凄凄以朝,大之凄凄若历。」
三月,浩攻鬼方洛鹜,土魃现世,有诡。岁大饥,军罢。
天雷大壮,娄烦世子为流民所戮。娄烦候遣浩诛乱,拒不尊召。
十月,天蝗自北方来,蔽天。民皆尊蝗,杀俘祭天。浩烹蝗食之,众皆大骇,唯浩释笑然,曰:「天罪至矣,竟祭之,未若烹之果腹!」
逾年四月,复功洛鹜。定墨阳、长虚、罪丘、极雍、客鹿城城,皆拔之,取十二城。娄烦尊公国,置娄外郡。
火地晋,鬼方、孤竹、夷戎、顿丘谋击娄烦,攻洛鹜。赤魃出,浩去攻魃,遂失洛鹜。
王罪浩,浩上书曰:「失洛鹜,须臾可得,赤魃伤食民,任之,民心离散,社稷危矣!王自鉴之!」
七月,肆鳞军征魃,王阴长吏肆使肆鳞手足:「将军外以征魃,不得以归,特遣吾令汝等共伐四国军。勿迟!」众疑之,肆祸击杀十数人。众骇然,莫敢不从。老弱三万余皆赴役。
八月,王师败绩,敌削役首筑京观,所役皆没。举国震恐。
浩攻魃还,乃召徒属,皆愤慨曰:「彼受诏,全家眷矣。今王无道,将无能,以至眷属皆没,虽戮娄烦无以恨平,况侍贼子呼?」遂斩监军。
九月,攻洛鹜。当是时,逆鳞军在前,娄烦军在后。娄烦欲驱虎吞狼,坐收为渔翁。
及击联军,逆鳞将御嗣业率八百骑立于烦军前,横刀斩马斥曰:「勿前,前则人马俱碎!」娄烦军虽众,莫有敢前者。
娄烦众作壁上观,逆鳞士卒无不以一当十,喊杀震天,联军披靡兽散,尸首塞河。浩身先士卒,斩敌数百,不受降,尽杀之。
三日战罢,逆鳞军折损十之三四,转视娄烦军,娄烦众将卒莫敢前语。浩谓娄烦军众曰:「洛鹜已破,纳归逆鳞,欲攻者尽前。」娄烦众退却。
地火明夷,肆黎子弑其君,掌娄烦。
邯朔领楼外郡,屡失其地,肆黎子罪之,戮其宗族。肆道屡谏不听。
邯朔怒:「郡国动荡,虽力竭无以能阻挡。吾夙兴夜寐,生死度外,王不赏,反戮族亲。」语未罢,人先厥。
及朔醒,舍人谏曰:「既杀宗族,王必以将军怀恨,不用。及使至,吾等必卒矣!」
朔遂杀郡监,夜顿,及白,黎子使果纵兵击帐。
朔闻,大骇,挽舍人曰:“非子之助,今吾毙矣!”
三日,娄烦三千余众追至,困朔众小巫山。朔谓徒属曰:「生于天,死已地矣!」
浩闻朔反,困小巫山,曰:“朔素晓勇,奸王不用,吾当救之。”于是浩乃上马,率八十骑救朔。及至小巫,见贼众,徒属皆曰:「目今贼众我寡,不若轻骑扰之,以待援军!」
浩对曰:「不可,时可待,朔众未可待也!」乃分骑三队,冲杀敌阵,所向披靡。
娄烦军见骑兵晓勇,误以朔援兵至,四散奔走。浩持枪陷阵,杀数百人,俘敌将。及贼众溃散,小巫山遂保。会逆鳞大军至,娄烦折二千由余,浩等亡骑百二十人耳。诸将以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