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灯影迷途

老掌柜的话音未落,雾中的“林深”们同时举起凶器,青冥灯、龙骨刀、判官笔的寒光映得忘川水泛着冷意。苏九黎下意识将林深护在身后,却发现他的右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阴鸷——那是陆昭明魂核残留的痕迹。江雪眠的青冥灯突然自行复燃,灯芯投射出老掌柜的真实面容:他左眼角的朱砂痣,与陆昭明首世画像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你是……”林深的声音被喉间涌出的黑色浆液打断,那些曾被他斩杀的陆昭明虚影,正顺着他的血管爬向心脏。老掌柜微笑着抛接手中的骨书残页,每片残页落地都化作一具棺材,棺盖上分别刻着“贪、嗔、痴、爱、恶、欲”。苏九黎的孟婆刺青突然蔓延至脖颈,她看见刺青中的百鬼正对着棺材叩首,而为首的饿鬼,长着与林深父亲相同的脸。

“七情六欲,是画魂术的根基。”老掌柜抬手挥袖,雾中的墓碑依次打开,爬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林深七世以来的恶念具现体——一世是嗜杀的刽子手,二世是吞噬亡魂的阴商,三世是用活人作画的画师。江雪眠的尸化皮肤在此时完全剥落,露出底下与林深母亲相同的胎记,她终于想起被封魂前的记忆:母亲临终前让她守护的“哥哥”,从来不是容器林深,而是被封印在画魂冢的纯净灵魂。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老掌柜轻弹手指,七具恶念体同时握住苏九黎的手腕,她的皮肤开始渗出颜料,“要么让林深吸收七世恶念,成为新的陆昭明;要么……”他指向江雪眠的青冥灯,“用灯芯里的孟婆泪,烧掉所有画魂冢的记忆。”

林深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灵魂,纯净的自己与容器的记忆正在剧烈对抗。他看见苏九黎的眼中倒映着七世轮回的走马灯:每一世她都会在黄泉渡口为他簪花,每一世他都会在中元节的画舫上为她作画,而每一世的结局,都是她用孟婆铃敲碎他胸前的曼陀罗。

“我选第三种。”江雪眠突然举起青冥灯砸向地面,灯油溅在林深眉心,竟将陆昭明的魂核虚影逼出体外。那虚影是颗跳动的黑色心脏,心脏表面布满苏九黎的泪痕,每道泪痕都在发出她的声音:“杀了我,结束这一切。”

苏九黎在此时终于想起孟姑记忆的终点:初代孟婆之所以自愿坠入轮回,不是为了拯救陆昭明,而是为了守护被他偷走的、属于林深的人生。她掏出怀中的脐带钥匙,钥匙与青冥灯油接触的瞬间,忘川水突然逆流,将七具恶念体冲进画魂冢的裂缝。

“原来真正的钥匙,是我们三人的羁绊。”林深握住苏九黎和江雪眠的手,三人的鲜血在忘川水面汇成龙形,龙身缠绕着的,是母亲留下的镇魂符与江雪眠母亲的青铜面具。老掌柜的笑容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惊恐地后退,却发现脚下的土地已变成画布,而画布上的颜料,正是他用骨书残页调制的、属于三人的鲜血。

“你们以为能打破轮回?”老掌柜的身体开始被画布吸收,他的脚化作树根扎进画中,“别忘了,画魂冢的根基是……”他的话被龙形血光打断,林深三人趁机跳进乌篷船,船桨自动划入水面,竟在逆流的忘川上开辟出一条金色航道。

船行至中途,林深发现船底躺着本被毁掉的骨书,书页上多了篇新的记载:“当双生容器与孟婆之泪共鸣,画魂师将永困于自己的画中。”江雪眠的指尖抚过记载,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呢喃:“龙骨刀斩不断因果,但爱可以。”

远处的雾霭中,画魂冢正在崩塌,无数陆昭明的虚影在哀嚎中化作飞灰。苏九黎看着逐渐消失的画舫倒影,终于敢相信这场跨越七世的噩梦即将终结。然而,当她低头看向林深,却发现他的右眼再次变得空洞,里面缓缓升起一枚黑色曼陀罗种子——那是陆昭明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最后后手。

“小心!”江雪眠的警告被曼陀罗的藤蔓撕裂,藤蔓穿透林深的胸口,将他拖向画魂冢的方向。苏九黎拼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却感觉他的身体正在变成画纸的质感。林深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原来真正的解脱,是接受自己的不完整。”

他掰开苏九黎的手指,将曼陀罗种子放进她掌心:“带着它去黄泉渡口,那里有能彻底毁掉魂核的东西。”说罢,他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光点中夹杂着母亲的银镯碎片、江雪眠的青铜面具残片,以及苏九黎每世为他保存的、未送出的发簪。

乌篷船在此时靠岸,黄泉渡口的灯塔亮如白昼,塔下站着的不是老掌柜,而是抱着婴儿的母亲。婴儿的右眼角有颗朱砂痣,与老掌柜的标记一模一样,而母亲的手中,捧着的正是能烧掉画魂的——太阳真火。

“深儿,把曼陀罗交给我。”母亲的声音与苏九黎记忆中的孟姑重叠,她这才惊觉,初代孟婆从未真正转世,她的灵魂一直守护在黄泉渡口,用太阳真火灼烧着陆昭明的每一世容器。

当苏九黎将种子投入真火,曼陀罗在烈焰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花瓣上的陆昭明虚影发出最后的尖叫,化作灰烬飘向忘川。母亲伸手触碰苏九黎的眉心,孟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每一世的“苏九黎”,都是孟婆用自己的魂魄碎片所化,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用孟婆泪唤醒林深的纯净灵魂。

“现在,去看看真正的林深吧。”母亲指向渡口尽头的小屋,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苏九黎推开门,看见江雪眠正抱着个男婴,婴儿的左眼角有颗泪痣,与她的孟姑刺青位置相同。男婴睁开眼睛,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任何阴霾,他伸手抓住苏九黎的指尖,掌心躺着枚金色的种子——那是曼陀罗灰烬中新生的希望。

然而,这份新生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江雪眠突然指着窗外,只见画魂冢的方向再次升起黑雾,黑雾中隐约可见老掌柜的身影,他手中握着的,是从林深体内取出的、完整的陆昭明魂核。魂核表面缠绕着新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的,是用苏九黎的警徽、江雪眠的青冥灯,以及林深的判官笔作为花蕊的曼陀罗。

“你们以为毁掉种子就结束了?”老掌柜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只要画魂冢还在,我就能无限重生。而你们——”他的虚影穿透窗户,触碰男婴的眉心,“永远都逃不出我为你们画好的命运。”

男婴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哭,苏九黎惊恐地发现,他的右眼角正在浮现与老掌柜相同的朱砂痣。江雪眠迅速结印,用符纸护住婴儿,却看见符纸上的咒文竟自动变成了“陆”字。窗外的忘川水再次沸腾,这次浮出水面的,是数百具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尸,她们的手中都捧着个摇篮,摇篮里的婴儿,每个都长着与林深相同的脸。

母亲叹了口气,将太阳真火递给苏九黎:“看来,我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这次,我们要烧掉的,是整个画魂冢的根基——包括……”她看向男婴,眼中满是痛楚,“包括这个被选中的容器。”

苏九黎握紧真火,泪水滴在火焰上,却无法浇灭它的光芒。她知道,自己面临着与初代孟姑相同的抉择:是牺牲这个无辜的婴儿,结束无尽的轮回;还是让他成为新的容器,陷入永远的痛苦。

在她犹豫的瞬间,男婴突然停止啼哭,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掌心的金色种子突然发芽,开出一朵纯白的曼陀罗。花朵散发出的光芒中,苏九黎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她们有的在民国画舫上弹琴,有的在现代解剖室里微笑,有的在黄泉渡口摆渡亡魂,但每个“她”的手中,都握着一朵纯白的曼陀罗,而每个时空的林深,都在阳光下对她微笑。

“原来……希望一直都在。”苏九黎轻声说,将真火投向天空。火焰在云层中炸开,化作无数流星,照亮了整个黄泉路。画魂冢的黑雾在光芒中逐渐消散,老掌柜的虚影发出不甘的怒吼,却最终被光芒吞噬。

当光芒散去,忘川恢复了平静,乌篷船的船尾多了行新刻的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苏九黎抱着男婴,与江雪眠并肩站在渡口,看着太阳从忘川尽头升起,第一缕阳光落在男婴的睫毛上,映出小小的彩虹。

然而,在她们看不到的阴影里,老掌柜的骨书残页正缓缓沉入忘川河底,残页上的“陆”字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尚未燃烧的画魂——那是陆昭明最后的执念,正等待着下一个四十九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