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一桶凉水冲醒侯风二人,张冲则往马厩走去,见天马略感惊恐,见到自己前来安抚,这才稍好了些。显然在塞外逍遥惯了的它,也是头一次见到那般威胁。
田光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亦是被人簇拥而来,见到庭院里一片狼藉,都是愤慨不已。众人见韦小面孔陌生,粗野不堪还手持染血的长刀,不由得都对其指指点点。
士族最好颜面,敢有人在府邸内行凶作恶,是触怒了他们的逆鳞。好在张冲及时出现,为韦小说明了前因后果,众人这才没有迁怒于他。
“陈放?”梁青见到地上那具尸体,哑然失声。
他快步上前,却怎么也难以置信,竟然是自己手下出了叛逆!
田府动静闹得不小,外间再次嘈杂一片,须臾便挤入一队官兵,为首者武夫模样,张冲在席间见过,正是渔阳郡的贼曹掾,邢举!
邢举了解了前因后果,愤愤道:“堂堂渔阳田府竟然有贼入内,此贼实在是猖狂,本掾要连夜锁城拘捕!”他目光一扫,却停留在韦小的身上,“你就是那制服贼人的汉子?”
“是。”韦小正抓着只烧鸡,囫囵往嘴里塞,言语嘟囔不清。
张冲一凛,这只鸡正是方才马鸣掉在地上的,却不知何时被韦小抓去。
邢举双目微眯,打量了韦小两眼,“怎得看尔有些眼熟?”
“是吗?”韦小嘴中塞满了鸡肉,“可在下却并不认得贼曹掾。”
“哪里人?!”邢举追问道。
“上谷郡人。”韦小满嘴是肉,含糊道。
“上谷郡人,跑来渔阳做甚?!”邢举颇有耐心,想问出蛛丝马迹。
韦小一哂,“听贼曹掾口音亦不是渔阳人,那敢问贼曹掾来此做甚?”
“本掾当然是来做官的!”邢举冷哼。
“那在下便是来谋生的。”韦小咽下一大口,转瞬又塞入口中一只鸡腿,“听闻田氏商队开通在即,又有谁愿意窝在家中种田?”
邢举一时语塞,问不出丝毫破绽,只能带着官兵在马厩中查看现场,寻找贼人遗留的线索。
张冲望向吃的满嘴是油的韦小,忽见韦小也正望着自己,两人相视却默契不言。
田府被这一搅扰,众人也没了兴致,纷纷散去。梁青蹲在地上许久,只是看着部曲陈放的尸体。
“四叔。”张冲缓步而来,却是伸手扶向梁青,“人心隔肚皮,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他正要扶起梁青,却被梁青一把按住自己的手,将其手臂挡在其后。张冲凝之一凛,他才察觉到,梁青的行为极为反常,而自己无意间搀扶的位置,正是他的左臂!
张冲双目微寒,却不动声色,他知道韦小身份复杂,呼之欲出,便让韦小及部曲跟随,一并将梁青送入房中,这才折返回自己屋中。
“韦兄,你不必如此。”张冲摇头道,“想那走私之人不止你一个,只要没被当场抓住把柄,想那邢举也奈何不得你。”
他说的当然是韦小借吃烤鸡,而掩盖自己的口音,借机蒙混过关一事。
韦小长叹一声,“恩公,在下并非是担心此事,而是另有所虑。”
“哦?”张冲略感意外。
“恩公施舍吃食,救了我一命,说给恩公听也是无妨。”韦小犹豫再三,豁然道:“其实我早已背负了人命在身!”
几顿饭的恩情平日算不得甚,可是救人于危难,雪中送炭便不能以几顿饭来还。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张冲。
他见马鸣几个随从对天马照顾有加,早就知道张冲身份不凡,稍一打听便知内情。他也理解张冲碍于名声在外,做许多事情不能张扬,也并不计较他隐瞒了名字。今夜田府大宴四方,他亦是爱马之人,便想去马厩一赏张冲的神驹,却没想到遇上了这等变故。
“韦兄先前就杀了人?”
“是。”韦小怔怔,“我在家乡见不惯豪强欺凌百姓,一怒之下斗杀了那厮,被官府缉捕,流落到这渔阳。原先本是仗着一身本事,替商贾豪强走私贸易,刀头舔血日子倒也凑合。只是近来商队开通,走私的便没了活路,大多都落草为寇。在下大丈夫,不愿落草为寇,欺男霸女,所以来了这商队。”
张冲恍然,心道还有这般多隐事,难怪韦小一身本事却不去投奔豪强,做个家奴部曲,原来是通缉之人,不敢自投罗网,更难怪他终日蒙头大睡,不修边幅,除了饥饿也更怕被人认出。可若要算起来这韦小失业,倒是与自己有关。
“我前些时日听闻商道开通,便轻装投奔田氏商队,可是一连过去许久商队都没有动工,盘缠很快也就花光,在下也只能饿着肚子硬等。”韦小轻叹,“若无恩公,恐怕还不知如何收场。”
张冲无奈,心道这商队拖延,除了自己在坞堡闲住一些时日外,也因为这士族之间勾心斗角,算计利益,导致迟迟没能动工开拔。他们之间拉扯利益不要紧,可就苦了这韦小了。
“韦兄……”
“恩公,其实在下亦是隐瞒了姓名。”韦小长叹一声,“今夜邢举狐疑在下,恐怕在此不能久留了,恩公是前途无量,在下不能连累了恩公。”
“哦?敢问阁下名讳。”
“辽西令支人,韩当,字义公!”韦小抱拳一推道。
他和盘托出,只因张冲对他关照有加,先前邢举盘问被张冲看出端倪,却并未拆穿自己,听闻斗杀豪强也未曾为难。他本就是豪爽之人,不习惯藏头露尾,张冲以诚待他,他也再无隐瞒。
没成想他话音一落,只听得‘噌噌’几声,张冲身旁的部曲纷纷拔出长刀,直指韩当!
“韩当,尔果然是那马匪!”马鸣恨恨道。
那夜马匪袭营,他们伤亡三四十人,这匪首就是韩当,这是血海深仇!
众人都是义愤填膺,只待张冲下令,就要当场拿下此贼!
“难道恩公要捉在下去见官?”韩当兀自哂笑,暗恨自己看错了人,也轻信了人,“也是,官府通缉赏钱足有千贯之多。”
“笑话,千贯算甚?千金我都弃如敝履。”张冲缓缓起身,让众部曲收回长刀,“韩兄何须如此忖度我?”
部曲不解,死敌在前却不能报仇,但他们信服张冲,还是收刀入鞘。
“那恩公的意思是?”
“只怕韩兄一世英名,就要误在小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