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
寿州府的议事堂内,
青铜兽首灯台摇曳着昏黄的光,
将端坐在上首的李煜影子拉长在绘满淮河防线的地图上。
李煜坐在帅椅之上,一边饮茶,一边看着下面寿州守将讨论军情,
这寿州守将,还是老样子,
有人支持坚守不出,
有人主张趁现在唐军数次大败周军,可以转变战略,
以攻为守!
主动出击!
看着下面双方争吵激烈,
李煜却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对他而言,
这是很好的现象,
他最怕麾下将领死气沉沉,毫无斗志。
忽然,
铜灯被剑风扫落在地,火油泼溅而下。
刘仁赡的重剑深深劈入沙盘,
扬州城标应声裂作两半。
“龟缩!龟缩!再缩下去弟兄们都要成王八了!”
陈锋一脚踹翻交椅,甲胄鳞片撞在青砖上迸出火星。
“看看西门粮仓还剩多少黍米?三百桶!三百桶喂不饱七万张嘴!”
王焕突然将横刀拍在案上,刀刃震起三寸:“昨日东门巡哨的兄弟饿晕坠墙,你猜周军往他尸首上插的什么旗?”
他赤红着眼扯出一面残破唐旗,旗面糊满米浆与鼠粪,“他们在旗上写'饿殍军'!”
“莽夫!”
刘仁赡剑鞘横扫,将沙盘上的寿州城标护在身后。
“全都是莽夫之见!”
刘仁赡黢黑的脸被烛火照耀之下,仿佛有一层金光:
“周军在大营外掘的壕沟深过马腹,铁蒺藜阵延绵二十里——你带骑兵冲锋?不仅是去送死,更是去送马肉!”
陈锋猛然揪住王焕的领甲,将人掼向一旁的武器架上。
兵器四落下,陈锋怒吼:“看看现在什么时辰!子时三刻埋的陶瓮,寅时就被周军斥候刨了!”
唾沫星子喷在王焕扭曲的脸上,“咱们中间有鬼!”
“放你娘的狗屁!”
东门守将赵贲突然拔刀,刀尖直指陈锋鼻梁,“老子的兵昨日刚折了七十人!”
“内鬼?内鬼该是你这嚷嚷攻城的!说!是不是收了燕王的金叶子?”
霎时七柄唐刀同时出鞘,寒光交错如蛛网。
张承业闪身挡在李煜案前,
却见李煜的朱砂笔仍在地图上勾画。
笔锋正穿过将领们杀意沸腾的缝隙,稳稳点向泗水某处浅滩。
“够了。”
轻飘飘两个字,
惊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李煜吹了吹地图未干的墨迹,笔杆突然洞穿铜灯罩。
飞溅的火星中,
众将看见他锁骨处未愈的刀伤。
正是三日前为救赵贲部众留下的。
“陈将军要战?”
他慢条斯理展开染血的守城录这本书,
扉页黏着半片带齿痕的人耳,“那就带你的轻骑去冲西坡石阵。”
指尖划过周军布防图上一处空白,“本宫保你两刻钟内,能看见赵匡胤的帅旗。”
王焕突然踉跄跪地,
那“空白”处昨日刚折了他一营斥候!
陈锋的刀当啷坠地,
他在李煜眼中看到了鹰嘴涧滔天的火船,看到了那些被铁蒺藜扎成刺猬的先锋营兄弟。
“末将......末将愿守粮道。”
陈锋的盔缨耷拉下来,像只斗败的公鸡。
门外铁甲骤响,神武军都尉欧阳靖单膝跪地,声如闷雷:“殿下,司徒周宗车驾已至府门!”
李煜指尖一颤,朱砂笔在淮河地图上洇出一滴赤痕。
他抬眸扫过满帐将领,蟒袍长袖挥落一片肃静:
“今日议至此,诸将各归防区,不得懈怠。”
众将抱拳告退,甲胄鳞片刮擦声如潮水退去。
刘仁赡行至门边,忽又顿步回望。
烛影中,李煜正抬手理了理玉冠垂缨,素来杀伐果决的眉眼竟透出一丝罕见的局促。
“宣。”
一字落,府门洞开。
夜风裹着松香卷入厅堂,
周宗玄色鹤氅上凝着霜色,步履沉稳如岳,唯袖口一道焦痕泄露了金陵奔逃的仓皇。
当见到阶上的修长身影疾步迎了之时,
周宗心头暗自赞许!
玉冠束发,剑眉下,眸子如同夜空星辰,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却有女子般的红润,
此刻正弯起一丝喜悦的弧度。
身穿一袭宽袖素白色蟒袍,随着步伐急速,无风自扬。
长相虽然俊美阴柔,翩翩如玉!
身上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凛然杀气。
杀伐果断,
狠辣绝情!
这就是大唐的六皇子——
李从嘉!
“老臣周宗,拜见六皇子殿下。”
他躬身长揖,腰间司徒印绶撞上佩玉,清响惊飞梁间栖燕。
“司徒大人请起。”
李煜虚扶一把,掌心触及周宗手背时,
分明觉出那层粗粝的灼伤。
他眸光微黯,转身斟了盏君山银针推至案前:“栖霞寺寒湿,大人旧伤未愈,该多用些驱寒之物。”
周宗捧茶的手一顿。
氤氲水汽中,
他望见案头摊开的“漕运密录”,页边密密麻麻的朱批字迹清峻如剑,与女儿娥皇闺阁中那些治水策论竟有七分神似。
“殿下可知……”
他忽将茶盏重重一搁,瓷底撞出裂帛之音,“三日前燕王送来退婚书,言我周氏女德行有亏,不堪为妃?”
李煜指节骤然攥紧刀柄,横刀在鞘中铮鸣如龙吟:“燕王的墨宝,倒是更适合裱在茅厕。”
周宗闻言竟低笑出声,眼尾皱纹里凝着的阴郁倏然化开。
他自怀中取出一卷焦黄帛书,燕王印鉴上那道劈痕深可见玉。
正是被李煜亲卫斩碎的婚约。
“老臣此来,是为另立新契。”
周宗缓缓展平帛卷,空白处隐隐透出栖霞寺的檀香,“不知殿下可愿……”
“求娶周氏娥皇为吾妻。”
李煜的嗓音截断话尾,惊得周宗浑身一颤。
抬首间,
但见那素来阴柔俊美的皇子一双眸子忽然的柔情。
“山河未靖,本不该言儿女私情。”
李煜振袖而起,横刀劈开地图上蜿蜒的淮河,“然那夜鹰嘴涧火船焚江,娥皇与本宫并立舰首时,这江山便已非一人之江山。”
刀尖忽地挑起案头金色木匣,
匣盖掀开刹那,满室生辉。
只见匣子之中。
一尊青玉雕就的并蒂莲,
在烛火中流转温润光华,
花心嵌着南唐皇室独有的朱雀血珀;
九匹雪色吴绫,叠若云絮,
暗纹竟是李煜亲笔誊抄的“霓裳羽衣曲”词稿;
最底下压着半枚青铜虎符,
断口处新熔的痕迹还泛着赤金。
正是从周军大营缴获的赵匡胤帅印重铸而成。
“此莲取自金陵太庙祭坛,太祖开国时埋下的玉髓所雕。”
李煜手指轻轻划过莲花并蒂之处,“父皇曾言,此物出匣之日,当为李氏迎娶妃子之时。”
他忽将虎符掷向沙盘,
铜器撞碎周军旗帜:
“九匹吴绫是母妃留做本宫未来之妻之用,愿为娥皇裁作嫁衣。至于这虎符……”
窗外惊雷炸响
李煜忽然严肃说道:“待淮北平定,本王用它换周司徒一句——可愿将掌上明珠,托与山河共老?”
周宗怔然望着虎符上未拭净的血渍,忽觉喉头哽住。
那分明是寿州城头阵亡将士的印记。
老司徒倏然长拜及地:“老臣……谢殿下以妃子之礼待小女。”
李煜笑着说道:“周司徒,不必言谢,此乃本宫应该做的,娥皇本就是未来的六皇子妃,理应以妃子之礼迎娶。”
“待击退周军,平定淮南,本宫再来迎娶娥皇。”
“如此甚好。”
周宗也觉得李煜说的有道理,毕竟现在,
大唐与大周正在交战,
两国交战之际,
寿州又被周军攻城,
若是六皇子与女儿结婚,
必然会引起寿州百姓和寿州守军的不满。
“本宫会派神武军去金陵,告知礼部,让他们写份婚书,并且将婚事告知父皇和母后,如此婚事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