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在寿州驿馆正厅内摇曳生姿,
众人饮酒畅聊,观赏歌舞,
而李煜则是一边饮酒,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下方席位上的窦仪,嘴角不时露出一抹冷然笑意。
此时窦仪左边鹅黄襦裙的少女拈着葡萄往他唇边送,
“窦学士,莫要客气,来,奴家给你吃个葡萄,这是殿下亲自派人从金陵八百里加急送来寿州的黑玫瑰葡萄,就只为了给窦学士品尝。”
说完,雪白指尖丹蔻险些戳进他花白胡须,
“窦学士,光吃葡萄又有何用,如此美景盛宴,岂能没有美酒。”
右边绛紫罗衫的少女,也不甘示弱,她执鎏金酒壶倾身斟酒,衣领间透出的茉莉香混着酒气直冲鼻腔。
“使不得、使不得.....”
窦仪一生洁身自爱,哪里经受此等香艳美色,
枯瘦的手掌慌忙去推,却触到少女腕间滑腻的肌肤,惊得他如遭火烙般缩回,
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雕花上。满堂神武军将领见状,纷纷指着窦仪哄笑起来,
张承业更是鼓掌狂笑不止。
李煜看了一眼张承业,
张承业立马止住笑声,退缩到李煜身后。
李煜斜倚主位,手指漫不经心h来回划过着茶盏上金色的唐草纹。
他瞧着窦仪官帽歪斜、老脸涨红的模样,唇角勾起的笑容更深了。
窦仪从美人之中挣脱出来,向李煜拱手一拜:“殿下,你对外臣的款待,外臣心意领了。还是尽快请两位姑娘回去吧。”
李煜却置之不理,
对着外面高声命令。
“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
四名神武军抬着檀木箱在窦仪席位之前轰然落地。
箱盖掀开的刹那,
金光闪闪,满堂金光。
光芒照耀整个大厅内烛火都要为之一暗,
三百根马蹄金在猩红绒布上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
窦仪怀中少女美眸发光,她突然娇呼着探身去抓,却因为太过激动个紧张,手中的金锭坠地,闷响惊得窦仪官袍下摆溅满酒渍。
“此乃栖霞山金矿新铸的赤金。”
“足有一千两!”
李煜站起身子,走到箱子面前,蟒袍下摆扫过金堆,随手拈起一锭金块抛玩,
金锭上下飞落升起之间,
众人分明看到金锭在烛光之中闪烁金光,
“听闻窦学士在大周汴梁的藏书楼年久失修,不妨.....”
李煜话还未说完,
就被窦仪断然打断,
“殿下美意,外臣心领。”
窦仪脸色忽然变得异常严肃,他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枯枝般的手指将怀中少女轻轻推开。
他官袍前襟还沾着葡萄汁,眼神却如同清泉一般清亮:
“老臣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要这些阿堵物何用?”
“不如散与寿州流民,也算功德一桩。”
满堂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纷纷佩服窦仪高风亮节。
大周能够傲立中原,称霸天下,也是绝非偶然。
张承业一脸怒容,他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随即看向李煜,
就等李煜一声令下,
他就会马上拔刀相向,将窦仪斩杀。
李煜向张承业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窦仪抚掌而笑,眸中寒意却比冰雪还要寒冷刺骨:
“好个两袖清风的窦学士!”
他忽然击掌三声,屏风后转出两名捧着卷轴的小厮,“那这些前朝旧物…王维的‘江山雪霁图。’”
“不知…”
“窦学士可还喜欢?”
帛卷被两个小厮展开的刹那,窦仪瞳孔顿时睁大了些许。
王维‘江山雪霁图’的残破边角在他眼底化作漫天碎玉,画中古寺飞檐的鸱吻吞脊之态,与他梦中描摹过千百次的‘辋川集’题跋严丝合缝。
窦仪双目发光,枯瘦的手指抚过王维的江山雪霁图,
他吞了一下口水,浑浊的老眼竟泛起少年郎初见洛神赋时的痴狂:
“这...这当真是摩诘居士真迹?”
窦仪口中的摩诘居士,
正是王维的名号。
李煜蟒袍长袖轻振:“窦学士博古通今,不妨细观此处。”
说完,他修长的手指点在画中古寺飞檐,“贞观年间官窑青瓦的叠涩作法,到开元时便改作......”
“鸱吻吞脊,重栱出挑!”
窦仪突然抢声,嘴角却已颤抖,“这青绿设色绝非后人摹本!”
眸光定格在题跋处“右丞“二字,
张承业适时捧来金色匣,十幅‘辋川集’诗帖如孔雀开屏一般:
张承业颇为自豪的对窦仪说道:“我家殿下听闻学士雅好丹青,特命匠人掘开蓝田别业旧址,幸得这些残卷与画作同葬。”
窦仪猛然倒退三步,后背撞翻青铜冰鉴。
碎冰混着葡萄酒在青砖上流出,
他却恍若未觉——画中渔翁斗笠的编法,分明是开元二十四年关中大旱时特有的麦秸纹!
“殿下想要什么?”
他嘶声问道,官袍下的膝盖已不由自主弯向盛放字画的紫檀案。
檐角铜铃忽被夜风撞响,李煜弹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宫什么都不要,就要窦仪一句话。”
“一句话?”
窦仪眉头一皱,“什么话?”
“替本宫和大唐美言几句。”
李煜拿起犀牛角酒杯,小啜了一口美酒,淡淡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
窦仪满是疑惑,
李煜先是以美色和财宝诱惑窦仪,
最后又送王维字画。
如此大费周章,
却只是简单的要窦仪美言几句?
这个李从嘉!
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
窦仪心中震惊。
李煜叹息一声,“不错,本宫正是希望窦学士能够替我大唐美言几句。”
“我大唐自从在楚国以及在闽国战场上接连失利,损兵折将不说,还劳民伤财,国力大损。”
“我大唐只想守着江南之地,偏安一隅。”
“还请窦学士能够看在本宫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向大周天子转达我们大唐并无与大周争霸天下之心,只想与大周划江而治,互不侵扰。”
说完,
眸子满含期待的望着窦仪。
窦仪凝眉思索,
来回踱步之间,
还时不时的将眸光暼过江山雪霁图。
李煜也不打扰,
而是负手背后,静静的等候窦仪回话。
不过李煜可以肯定,
这老狐狸,定然会同意。
果然不出李煜所料,
窦仪回话了,“殿下,外臣自大周汴梁一路南下,进入大唐境内,路上鲜有累累白骨,饿殍遍野,可见大唐因为周唐两国之战,大唐百姓深受其战争之害。”
“请殿下宽心,待外臣回汴梁,定会转达大唐无意战争,臣服大周之心。”
李煜听完之后,
心中忍不住暗骂这个窦仪老狐狸。
“窦学士错了,我大唐只想偏安一隅,而非臣服于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