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形毕露

夜雨敲窗,

烛火在穿堂风中忽明忽暗。

李煜喝过侍女端过来的解药汤,气色也变得红润许多。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案头一卷“寿州城防”上,朱砂笔尖正悬于西门粮仓处——那里密密麻麻的墨点,皆是崔宪半月来“整饬防务”的调令。

“龙武军三千精锐,如今全挤在西城瓮门。”

李煜忽然冷笑,笔锋狠狠划破图纸,“崔监军倒是贴心,专挑本宫浇铜汁时提议‘轮休驻防’。”

张承业躬身立在阶下,闻言猛地抬头:“殿下是说……崔宪故意调开守军,在城墙留了破绽?”

“何止破绽。”

李煜甩出一叠军报,纸页纷飞间露出周军云梯的图样,“赵匡胤新制的云梯榫卯,恰好能卡进龙武军的盾甲凹槽——这般巧思,没内应通风,岂能成事?”

惊雷劈落,映得张承业面色铁青。

他抓起一张云梯图纸细看,铁皮包覆的横杆上,果然刻着与龙武军盾牌纹路相契的锯齿。

“末将这就去查崔宪的书房!”

张承业握刀,转身欲走,“若搜出通敌密信……”

“密信?”

李煜嗤笑几声,“三日前飞入崔宪别院的信鸽,脚环上烙的可是周国的玄鸟印记。”

说完,

李煜手指拈起半片烧焦的绢帛,残存的“献城”二字如毒蛇獠牙,

“你猜这‘城’,指的是寿州……还是金陵?”

张承业心中大惊。

他想起崔宪上月奏请:“护送流民返乡”时,那些混在饥民里的锦衣探子,袖口隐约绣的分明是燕王府纹样!

“末将愚钝!”

张承业单膝砸地,“这就带人围了崔宪别院,掘地三尺也要……”

“打草惊蛇的蠢事,留给燕王做便好。”

李煜截断话头,将一枚青铜钥匙抛入他怀中,“地窖丙字号仓的夹墙里,存着龙武军近半年的粮饷簿——崔宪吞了多少金锭,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钥匙入手冰凉,尾端浮雕的闭目菩萨让张承业眼眸一惊,

这分明是法华寺地藏殿的秘钥!

“三日前熔佛铸城,独留地藏金身不毁,原是为了今日……”

“佛眼看人,可比刀剑利。”

李煜拂袖推开窗户,雨丝裹着战鼓声扑入书房,

“去查粮饷簿上的画押,若‘崔宪’二字笔迹与降书不同——”

他忽地反手掷出匕首,寒光钉穿梁上振翅的夜蛾,

“便是有人,早将这位监军大人……换了人。”

张承业攥紧钥匙:“末将定在天亮前,揪出藏在龙武军里的鬼!”

“慢着。”

李煜忽然按住他肩甲,眸子逐渐寒光闪烁,“承业,你派人放出风声,就说本宫明夜要在西门……犒赏三军。”

张承业一怔,旋即瞥见李煜唇角弧度,

那是猎户布阱时的冷笑。

“酒要用金陵新贡的‘醉千秋’。”李煜指尖划过云梯图纸,“记得给崔监军单独备一坛,埋在西门第三座烽燧台下。”

“那处……不是浇铜汁时故意留的软土?”

“所以赵匡胤的冲车,明日必撞此地。”

烛火“啪”地爆开灯花,将两人影子投上城墙地图。

张承业望着图中朱砂勾勒的陷阱,终于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末将,这就去备镐头。”

雨丝渐密,

刺史府后院的青砖地面积水成洼,映着廊下摇曳的灯笼,碎成粼粼血光。

李煜负手立于檐下,

听着远处城头隐约传来的号角声,忽然开口:“西门第三烽燧台的土,今夜该松够了。”

张承业正蹲在石阶旁磨刀,闻言猛地抬头:“崔宪的亲信半个时辰前去了西门,带着两辆盖黑布的马车——”

他扯开脚边麻袋,露出半截浸油的麻绳,

“车里装的不是酒,是桐油和硫磺!”

“他倒舍得下本钱。”

李煜笑了几声,“龙武军的粮饷簿查清了?”

“丙字仓夹墙里藏的账簿,墨迹全是新的!”

张承业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旧册,哗啦抖开,

“但三年前的旧档上,崔宪的签押是隶书,如今却成了行草,这阉狗怕是连字都不会写了!”

李煜拾起两本账簿,将新旧签押并在一处,

隶书浑厚如铁,行草却带三分脂粉气,分明是女子笔迹。

“好个偷天换日。”

李煜沉声道:“三年前荆南进贡的伶人里,有个擅仿字的女先生……叫薛大家?”

“殿下圣明!”

张承业脸上一变,“那女子去岁暴病身亡,棺木是从崔宪别院抬出的!”

“暴病?”

冷哼一声,

李煜突然旋身,眸光如电,“传令,明夜犒军宴增派三百民夫,专挑淮北流民,要嗓门大的。”

张承业一怔,不解其意。

正欲询问,

旋即瞥见主子李煜唇角冷笑,

他恍然大悟道:“末将这就去办!定让‘六皇子欲献西门’的消息,顺着流民传进周军大营!”

雨幕深处忽起马蹄声。

一骑黑衣信使撞开角门,滚鞍下马:

“急报!赵匡胤的中军大营正在拆除投石机,改铸……改铸铁浮屠!”

李煜展信的手指一顿。

羊皮卷上潦草绘制的铁甲重骑,马身覆甲如巨兽,正是史书中记载的金国铁浮屠雏形。

“不愧是赵匡胤。”

他忽然冷然一笑,“看出本宫在城墙灌铜时留了破绽,可惜这铁王八,爬不上我备好的刀山。”

张承业盯着被雨水,忽觉后颈发凉:“殿下说的刀山,莫不是……”

“还记得本宫让你埋在瓮城地下的三十口陶缸?”

李煜反手抽出横刀,刃锋划开雨帘,“明日辰时,往缸中注满淮南特产的芦苇絮,要浸过火油的那种。”

众亲卫闻之呼吸陡然粗重。

张承业想起昨日前李煜巡视城防时,

曾命人在瓮城地下挖出蛛网般的沟壑,当时不解其意,如今豁然开朗——那分明是座为铁骑准备的焚尸炉!

“报!”

又一道染血的身影跌入院中:“崔监军带着龙武军往西门去了!说……说要提前查验犒军场地!”

李煜抚过刀柄金色的玄鸟纹,忽然将佩刀抛给张承业:“你去陪崔监军演场戏。”

“演戏?”

“他若问起本宫……”李煜冷然一笑,“就说本宫去看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