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密谋

灯火如豆,光影晃动。

陆远看见那人摘下兜帽,显现出藏在阴影中的半个侧脸,声音沙哑低沉。

“二位尊师不必紧张,此间别无他人。”

“方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做出胆大包天之事。”

陆远眯了眯眼,仔细辨认眼前这人的身份。

方县丞形如枯槁,褪去官服之后和路边流民没什么两样。

一个八品朝廷命官,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让两位见笑了,方某服毒日久,所剩时日怕是不多了。”方县丞声音有些颤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想在临死之前,再为本县百姓争一条活路。”

服毒……

“大人……”陆远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方县丞,却在光影之中,看到了男人婆娑的泪眼。

“方某无能,陷百姓于水火,虽万死而难辞其咎。”方县丞说到动容处,双目垂泪,“两位尊师心怀黎民,救了双树村百姓,大恩大德方某感激不尽。”

“大人您这是何苦。”陆远也有些动容,但仍未放松警惕,将张文倩挡在身后,“我等身为朝廷武师,扶危救难不过是本分而已。你说的服毒,又是怎么回事?”

方县丞长叹一声,苦笑摇头:“我参报王家恶行百余次,他们自然怀恨在心,只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才痛快。”

“竟有这等荒唐事?”陆远故作吃惊道,“王家不过一富户而已,岂敢对朝廷官员下毒手?”

“有什么不敢。”方县丞涩声道,“至多不敢明目张胆动手而已,若非有义士护持,恐怕我早已死于非命。”

“我一人生死无足轻重,可怜柏云百姓受王家鱼肉,妻离子散,苦不堪言。”

“两位尊师有所不知,这次旱情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正是王家在县境之内部署邪宝所致。”

方县丞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说这些了,我在此久留必惹来王家猜疑,今日前来,只想请二位取走王家砦邪宝,还柏云县城一个太平。”

“邪宝是什么?”虽然明知对方指的是雮尘珠,陆远不想授人以柄,不敢将话挑明。

“我也不知那邪物唤做什么,只知道无论出现哪里,方圆百里必滴雨不降,正是此次旱灾的元凶魁首。”方县丞轻巧桌案继续说道,“两日后,我与王家相约,以剿灭雾隐门为由联手出城。”

“届时王家砦守备空虚,你们就可趁机闯入,夺取邪宝,万莫错失良机。”

面对言辞恳切的方县丞,陆远并未打消心头疑虑。

误入白虎堂的故事他从小就听。

谁知道这是不是计,骗他们深入王家砦,再以此为由围而歼之。

“这是王家砦堪舆图,两位肯定用得上,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方县挥手,桌案上展开了一副涂满标记的地图。

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东北角,然后越过中央的柏云县,画到西南角一处山寨标记处。

“这里雾隐门据点黑石山,与王家砦相隔二百余里,即便王家武师有通天之能,至少也要五六个时辰才能赶回来。”

陆远看了看柏云县这个区域,上面关于村庄、县城、据点、山脉、河流的描绘都十分详尽。

尤其是关于王家砦的部分,距离柏云县城三十余里,坐落于山谷之中,毗邻曲折海岸,山砦内部的守备、兵库、巡逻线路都标绘的一清二楚。

粗略扫一眼,不难发现这图是下了功夫的。

如果这卷堪舆图标识无误,无疑是潜入王家砦,盗取雮尘珠的重要道具。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地图无疑是机密至极,如果被人查到这张图落在自己手里,肯定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眼前这个第一次接触的方县丞。

“大人,快快收起,这等机密之物,可不是我等能看的。”陆远连忙合上卷轴。

方县丞见状,苦笑一声:“尊师这是信不过方某。”

“大人……”陆远推脱道,“我等只是衙门护税武师,不便参与此事。”

方县丞听闻,忽然后退一步抽出刀来,眼中悲痛与决绝相互交织。

突然,手起刀落,砍下左手一节小指。

“方某与王家势不两立,倘若泄露机密,有同此指!”

……

柏云县,王家别府,后堂。

经过连续几天的奔波忙碌之后,刘典吏疲态尽显,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

可此时,这位身穿绯袍的泉阳官员,却只能坐在侧席,时不时抬眼看向端坐主位的瘸腿老者。

“四爷,上方大人这次派我来,收税倒是次要,更重要的是收走雮尘珠。”

“眼下,柏云县的土地已经收的七七八八了,这场旱情也该收场了。”

刘典吏口中的四爷,是个端坐主位,披麻戴孝的瘸腿老者,面目清矍,满头银丝梳理的分毫不乱。

只是眼窝深陷,形容憔悴,似乎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这位王四爷,便是近年来强势崛起的王家家主。

王家在短短十年时间里,资产翻了上百倍,从一家普通盐铁商户,成为柏云县只手遮天的巨擎,其背后的操盘手,正是这个骨瘦如柴的瘸子。

王四爷向下瞥了一眼,半晌缓缓开口道:“珠子,当然要还回去,可老六的仇不能不报。”

“这……”刘典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而痛心疾首道,“我这次回去,就报请知州大人,高额悬赏拂晓逆贼!”

“哈哈……刘大人。”王六爷干笑两声,嗓音沙哑如生锈门轴,“草民倒是有些好奇,所谓的‘拂晓’恶贼,为何只害了老六,却放了你一马?”

面对目光如炬的王六爷,刘典吏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在旁人看来,这副场面简直是倒反天罡。

一个富商居然敢逼问朝廷官员,放眼大康全境,这样的场面也是凤毛麟角。

但此时,刘典吏没有丝毫感觉不自然,反而面露惧思,“错都在我,那天晚上是我指示武师去监视驿站,谁料到被恶贼偷了空。”

“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六爷的声音有几分冷峻,“重点是为什么我弟弟死了,你却活下来了?”

后堂的空气为之一凝。

见对方迟迟没有开口,王六爷忽然笑了,打破尴尬气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大人不必为难,草民只是问问而已。”

“舍弟行事莽撞,死不足惜,草民只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帮忙?”刘典吏下意识重复一遍。

“对,两天之后我们王家武师会和柏云县衙联手,出城剿匪。”王六爷缓缓放下茶杯,说道,“只是贼兵势大,难以剿灭。”

“还请大人带领随队武师,助我等一臂之力。”

王六爷重重放下茶杯,眼眸中精光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