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大门处。
贾家众人见礼之时,朱仲安略扫了眼。
贾赦、贾政不必多说,这两个本就是老熟人。
后面穿着素服、态度恭敬的年轻人,则是现今宁国府之主贾蓉。那鼻梁高挺,满脸疲倦,看起来肾不好的青年,大抵就是凤姐儿的丈夫,那位琏二爷了。
再往后,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大圆脸,项戴宝玉的小胖子,频频抬头瞄来,自是那贾宝玉。头戴瓜皮小帽、面色苍白的小瘦子,却不知是那贾琮,还是贾环……
短短几个呼吸,朱仲安就将每个人的长相神态,尽收于眼底。
他神态淡然从容,两手虚扶道:“诸卿平身,今日以亲谊为重,勿要拘束常礼!”
“臣等谢世子殿下恩典!”
以荣府大老爷、二老爷为首,再度行了一礼,这才陆续起身。
随之,于贾赦引导下,朱仲安径直步入中门,往向南大厅行去。
一路向前,通过甬道时,可见贾府小厮仆从,莫不屏息低头。
来到目的地后,入目是五间九架歇山顶建筑,台阶前侧,还设有铜雀衔环鼎。
门廊处,悬有一对乌木联,书曰:“百战靖胡沙,甲光犹照南厅月。千秋承圣泽,笏影长辉故国心。”
横批为“忠勤世笃”四个字。
经由同行的贾政介绍,得知是荣国公贾源生前所书,以勉励后世子孙。
朱仲安扫了眼,并侧身行了一礼,口呼“失敬”。
随即一路前进,直抵厅舍内。
但见正中放置着紫檀螭案,上面供有汝窑天青釉瓶。两侧各摆放着楠木圈椅,至于东壁墙面上,还悬挂着一幅《江山雪霁图》。
而随行的贾府男丁,唯剩下了贾赦、贾政,还有贾蓉这位新任宁国府主人。
随之,于几人恭请下,他坐于东首尊位处,背靠画卷。
贾政作为荣府当家人,见肃王世子示意,这才落座于西向首位。而贾赦作为长房,亦是袭爵人,坐于东向次席。贾蓉则站于西向次席处。
几息后,贾家两位老爷,各怀揣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简单谈了下天工局督造事。
朱仲安交谈之余,显得从容淡定,默自打量着内部,感慨其中华丽。
期间,他不急不躁,侧眸望向贾蓉,沉吟说道:“听闻去岁冬,贵府老爷不幸病逝,还望节哀顺变!”
贾蓉原本安静站着,一直插不上话,正有些彷徨无措。
实因过去数月里,得了世子爷嘱托,他未曾私下拜访。
而自珍大爷逝世后,府里一应变故。事后回想起来,只觉蹊跷之多,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紧接着,便生出个猜测——
莫不是这位世子爷,或是其背后之人,见其提供有用信息,继而助他夺取宁府基业了!
这个天大的恩情,他蓉哥儿岂能忘怀?
只愿肝脑相报!
此时闻言,更觉是肃王府的主子,在同他对暗号呢。
贾蓉当即一个激灵,忙躬身回道:“谢殿下垂询,臣父骤逝实乃家门不幸……”
说话时,这小蓉大爷演技炉火纯青,用袖口掩面,还假意抹了两把眼泪。
这般言语动作,活生生一个大孝子!
看得贾政、贾赦亦多伤感,忙是出言宽慰。
正说着话,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悄然走了进来,于贾政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
一时间,贾府的政老爷,从端坐凝眉姿态,转为肃容起身,面向尊位一礼道:“世子殿下劳步了,小女黛玉已于后堂相候,敢屈移玉一晤!”
朱仲安闻言,心绪顿时一动。
正事来了!
可算是能见到林妹妹了!
也不知这金陵十二钗正册之首的黛玉表妹,是何等风姿?
他起身回了一礼,说道:“有劳了!”
随后,于贾府两位老爷陪同下,又出了大厅,抵达仪门时,仅剩管事的在前方引路。
到达东廊时,略一望去,便见前方有一高大建筑,门楣悬“荣禧堂”匾。
“世子爷,您这边请!”
一路向前,到达了东侧耳房处,便有人忙入内通禀。
此番与林妹妹认亲,本就属于家庭私密事。
正堂太过正式,而耳房属于内堂外延,避免僭越内帷,又符合“男女七岁不同席”之古礼,更显得亲近一些。
可见贾家内部,也有心思细腻之人,不全是父慈子孝的蠢货。
不过几个呼吸,一个貌美丫鬟,忙是走了出来。
只见这女婢,容貌秀美,肌肤莹白,削肩细腰,内衬月白立领中衣,外穿石青色交领比甲。
临前后,她行了个万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说道:“奴婢见过世子爷,府里的老太太请您入内!”
朱仲安打量了眼。
脑海里,浮现起红楼贾府的人物关系。
若是所料不差,此女应是贾母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那位鸳鸯姑娘了!
他点了点头,便大步迈了进去。
房舍内。
贾母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抹额,身穿绛紫色五蝠捧寿纹缂丝对襟褂,手里握着伽楠香木佛珠,坐于黄花梨炕桌处,不住抬首望向门口。
下方位置,可见作陪的王夫人,穿着靛蓝团花缎面褙子,坐于榻侧几子旁。
再有东西两侧,各设有空着的酸枝木圈椅,及湘妃竹绣墩,这也是方便表兄妹见面后,双双就坐用的。
此外,东北角方位,另设有紫檀木边框的三扇式屏风,玉雕《岁寒三友》图。
这松枝镂空处则是透光的,正巧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场景,外面却是看不到里面。
时下,刚从外厅回来的胖墩贾宝玉,另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姑娘们,都坐在屏风一侧。当然,林家姑娘亦处于此地,待到老太太唤出去了,方会去认亲见礼了。
趁着世子还没到来,只见大脸宝,小声说着方才所见场景,言及生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犹如仙人般”。
使得包括黛玉在内,愈发新奇不已。
“来了来了!”
不知谁轻呼了一声,就见一佩戴乌纱翼善冠,身穿赤色圆领袍的少年,来到了屋子里,面朝家中的老祖宗,行礼道:“晚辈请老太君金安!”
见状,一双双眸子,忙是透过缝隙,向外面望去……
而于屋内。
贾母在鸳鸯搀扶下,急忙起身,面带慈和笑容,虚扶肘部,说道:“折煞老身了!世子快快请起!”
她心里面则是忍不住赞叹,这世子的好相貌,当比琏哥儿、蓉哥儿都要俊得多了!
不愧是龙子龙孙!
闻声之后,朱仲安已是站起身,扫过面前的史太君,不卑不亢,又向前面的贵妇拱手见礼。
于此妇人身份,他已有所猜测。
邢夫人乃贾赦续弦,出身普通,自不可能处于此地。
因此,唯有王子腾的妹妹,贾政之妻,也是贾宝玉、贾元春,及早逝的贾珠三人生母,那位王夫人了!
旁侧,贾母忙是亲自介绍道:“这是政哥儿媳妇……”
这般简单见礼介绍,又分别落座。
期间,朱仲安话声清朗,有礼有节,又才貌双全。自令贾母感赞不已,留下了好印象。
待双方递阅舅父李钧的书信,又有一同捎来的林、李两家之族谱副本,算是明确了远亲的事实。
下一息,但见贾家老太太,看向屏风,笑着说道:“我家乖玉儿呢?还不快出来见见你表兄!”
须臾,一道灵秀身影,就从屏风内走出,距离尚有七步,这才停下,双手交叠,屈膝行礼道:“见过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