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银色的箭矢般射向殡仪馆的玻璃窗,蓝心蜷缩在休息室角落,母亲的回忆录在膝头摊开。防尘袋被她折成整齐的方块塞在口袋里,边角露出“蓝雅工作室“的烫金logo——那是母亲生前最后接到的代言,却在签约当天被周伟以“品牌形象低俗“为由强行取消。
**蓝心翻开回忆录的第一页就僵住了。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张被撕碎又粘好的离婚协议书复印件,签署日期是2005年6月18日——蓝心五岁生日那天。碎片边缘还沾着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蓝心手指发抖地抚过文件上周伟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是母亲工整的“蓝雅“二字,但“雅“字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划痕,仿佛签字时被人猛地拽了下手腕。
**翻到背面,母亲用红笔写着:「他今天跪着求我撕掉这个。说如果传出去会毁了他的事业,会让心心变成没爸爸的孩子。可明明是他先......」字迹在这里中断,纸面有几个被钢笔尖戳破的小洞。**
雨声忽然变大,蓝心把回忆录往怀里拢了拢,继续往后翻。
**「1999年7月3日」**
**这页贴着巴黎丽兹酒店的便签纸,上面是母亲年轻时飞扬的字迹:**
「周包下整个天台给我庆功。香槟里沉着一枚钻戒,他说'嫁给我,就再也不用对着那些肮脏的目光微笑了'。我笑着点头时,没注意到他把我的手机扔进了喷泉。」
**便签旁是张褪色的照片:蓝雅站在香槟塔前,礼服肩带不知何时滑落,而周伟的手正悬在她裸露的肩头上方,既像要拉起肩带,又像准备彻底扯下它。照片一角有周伟后来补写的注释:“我的所有物“。**
蓝心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扯断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肩带,说“好女孩不该穿这么暴露的衣服“,而母亲沉默地蹲下来,一针一线把肩带缝了回去。
**「1999年12月25日」**
**圣诞节的记录被写在酒店防火逃生图上,字迹歪斜得像在颠簸的车上书写:**
「新婚第五个月。周把我锁在套房卫生间里,说需要'冷静思考我们的未来'。起因是我接受了母校的演出邀请。透过门缝,我看见他正在翻我的通讯录,把所有男性联系人名字旁边都画上叉。凌晨三点他放我出来,眼睛红着说都是因为太爱我......」
**这页夹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名片——“梁文超,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名片背面有周伟用红笔写的:“再联系他就剁掉你的手指。“**
蓝心胸口发闷。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戴着那副奇怪的手套弹琴——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
**「2000年8月14日」**
**孕期日记的页面明显被液体浸泡过,字迹晕染得像流泪的脸:**
「孕吐住院第三周。周妈妈带来所谓的'安胎药',喝完后我昏睡了十八小时。醒来发现周伟在翻我手机,他说是'担心我乱吃药'。可为什么我的演出合同全部变成了碎纸?为什么他口袋里露出妇科医生的名片?护士悄悄告诉我,他咨询过'性别鉴定和相应处理'......」
**一张B超照片粘在这页纸上,胎儿轮廓旁用红笔画了个问号。蓝心翻到背面,发现母亲后来补写的小字:“今天他第一次打我耳光,因为我说想给孩子取名叫'心'。他说这么软弱的名字会养出废物。“**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蓝心猛地合上回忆录,但已经晚了。
“果然在这里。“周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薄荷糖和威士忌混合的气息。他今天喷了太多古龙水,像是要盖住什么味道。“又在看你妈妈那些......“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奇怪的弧度,“创作?“
蓝心把回忆录抱在胸前,这个动作让周伟眯起眼睛。他今天穿着母亲送他的那套定制西装,领带上别着蓝宝石领针——去年母亲生日那天,他戴着这枚领针在记者会上说“我太太的情绪问题需要家人更多包容“。
“王律师在找你。“周伟伸手要拿回忆录,蓝心侧身躲开时,他腕上的百达翡丽划过一道冷光——那是用母亲取消亚洲巡演的违约金买的。“关于监护权的事。“他加重语气,手指在虚空中抓握了两下,像在掐某个看不见的脖子。
蓝心盯着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上面沾着一点红色——是灵堂外记者们踩碎的红毯颜料,还是......她突然想起母亲有一次赤脚跑出家时,雪白睡裙上绽开的那些红梅般的血迹。
“你知道的,“周伟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他西装裤绷紧,“爸爸最清楚什么对你最好。“他伸手整理蓝心的黑纱发卡,指尖擦过她耳廓时留下一阵战栗。“就像当年我坚持让你妈妈退出乐坛,现在她至少保住了'艺术家'的清誉,而不是......“
“沦为过气明星?“蓝心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了。这是父亲最常用的句式,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周伟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露出悲伤的表情:“你妈妈最后那段时间......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他掏出手机划了几下,“需要我播放她'发病'的视频吗?就像三年前法庭上放的那种?“
蓝心的血液瞬间结冰。那个视频——母亲在镜头前撕扯自己头发的画面,被配上“精神分裂发作“字幕在各大媒体播放。而真相不过是母亲发现了周伟藏在保险箱里的堕胎药,那些药瓶标签上全都写着她的名字。
“不......不用了。“蓝心低头,正好看见回忆录从她松懈的手臂间滑落,翻开的页面赫然是:
**「2003年9月10日」**
**这页夹着张泛黄的幼儿园联系簿,蓝心四岁时画的“全家福“被红笔圈出——画中的母亲没有嘴。旁边是周伟的批注:“看,连孩子都知道你话太多。“**
**母亲在下方写道:「今天心心哭着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爸爸在我喉咙里养了条毒蛇?」**
周伟的目光落在这页上,突然轻笑出声:“你妈妈总是这么......戏剧化。“他伸手抚摸蓝心的头发,这个动作让女孩想起母亲养过的那只布偶猫——后来它“意外“坠楼那天,父亲也是这样温柔地梳理它的毛发。
“蓝心小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校服的林小满站在那里,胸前“传媒大学实习“的证件沾着雨水。“能请您......签个名吗?“她举起蓝雅的首张黑胶唱片《玻璃鸟》,封套上母亲年轻的脸庞在闪电照耀下忽明忽暗。
周伟皱眉起身:“现在不是时候——“
“是王律师让我来的!“林小满突然提高音量,同时朝蓝心比出那个奇怪的手势——三指蜷起,拇指和小指张开,像鸟类振翅。这是母亲和粉丝间的秘密暗号,代表“危险,快走“。
周伟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转身接电话时,林小满箭步冲来,把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蓝心手心。女孩的校服袖子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纹身——一行小字“Y.1994“,正是母亲早年签名的方式。
“保管好你妈妈的声音。“林小满用气声说,同时将《玻璃鸟》唱片塞进蓝心书包。蓝心这才发现封套被拆开过,夹层里隐约露出金属光泽。
周伟结束通话转回来时,林小满已经退到门口。“打扰了。“她鞠了一躬,临走前深深看了蓝心一眼。那个眼神蓝心很熟悉——每次母亲被迫参加周伟的商业晚宴时,镜子里就是这样的目光。
等周伟被王律师叫走,蓝心立刻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串坐标和两行小字:
「你妈妈最后的声音藏在琴键下
小心翡翠里的监听器」
暴雨更急了。蓝心望向窗外,恰好看见周伟站在殡仪馆后门,正把什么东西交给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那人转身时,蓝心认出他是三年前给母亲做“精神鉴定“的主任医师。
她抱紧回忆录,翻到最新的一页。那里粘着张便签纸,母亲的字迹虚弱但清晰:
「小心,你爸爸最厉害的不是说谎,是让你相信谎言也是爱的一种方式。记得那年你养的仓鼠吗?它没有“逃跑“,是被他放进微波炉的。当时他抱着你说:“看,连小动物都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你身边。“」
蓝心的眼泪终于砸在纸页上。她九岁那年“失踪“的仓鼠,原来是这样......记忆像锋利的拼图碎片突然归位:母亲当晚砸碎了微波炉,而周伟一边给她包扎流血的手,一边对赶来的邻居说“她又发病了“。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蓝心迅速把回忆录藏进书包。门被推开时,她正对着窗户整理黑纱发卡。玻璃倒影里,周伟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进来。
“蓝心小姐?“其中一人亮出证件,“我们是遗产公证处的。需要清点一下您母亲的随身物品。“
另一人已经拿起蓝雅留在休息室的手包。蓝心看着他把母亲的唇膏、药盒和梳子一样样装进证物袋,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遍。
“还有这个。“周伟突然指向蓝心的书包,“我妻子可能有......私人文件在里面。“
蓝心的手指碰到《玻璃鸟》唱片冰凉的边缘。就在制服男子伸手的瞬间,整栋楼突然陷入黑暗——停电了。
“怎么回事?“周伟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尖锐。
蓝心趁机把唱片塞进裙撑,同时摸到防尘袋里的硬物——那把黄铜钥匙不知何时变得滚烫。
当应急灯亮起时,她正乖巧地递上空书包:“请检查。“
制服男子粗略翻看后摇摇头。周伟的表情变得阴沉,他盯着蓝心的眼睛说:“我们回家再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蓝心从裙子里取出唱片。借着应急灯的绿光,她发现《玻璃鸟》的封套夹层里藏着一枚微型芯片,上面刻着两个字母:Y&W。
雨停了。月光突然透过云层,照在回忆录露出的一角上。蓝心翻开那页,看到母亲最后写下的文字:
「今天心心问我为什么不离婚。我该怎么告诉她,每个逃跑的笼中鸟,都会被说成是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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