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薄命女遭际堪伤

直到桌上都写得满满,少女才满心不舍地起身,用抹布将这最后一块儿地方也擦了干净。

然后便怀着对明天的期待,贴近窗前打望起小院内的景象。

东面是一间不大的厨房,泥作的烟囱中,淡淡炊烟袅袅而上,饭菜的香气开始弥漫在这处小小院落里。

伴着妇人生气的咒骂,一个半大的男孩捂着屁股窜出了厨房,而后便一抹油嘴,拾起了地上的竹钩铁环,满院子“骨碌碌”地乱滚起来。

少女明眸晶晶,羡慕地追看着男孩满地撒欢。

小男孩也瞧见了她,忙推着铁环颠颠地跑了过来,哐哐地拍了一会屋门,又当当地敲了敲上面的铜锁,才气呼呼地骂道:

“小荷姐姐,你爹真坏!”

少女皱了皱鼻子:“你瞎说!我爹最好了!”

小男孩跳脚:“就坏!谁让他天天关着你!”

少女鼓了鼓腮:“我爹是...是怕我出门走丢了。”

小男孩尖声:“那他还天天打你呢!还不让你吃饱了饭!”

少女蹙起了柳眉:“你爹也天天打你呀,而且我爹的钱都用来请妈妈教我写字了,我...我饿一点也没事的。”

“我爹打我是因为我淘气,可你明明这么乖的!”

小男孩梗着脖子不服,又哼哼着道:

“他还有钱打酒吃呢,哪里就没钱买米啦!”

少女樱唇紧抿,星眸洇润地撇过头去,再不搭理小男孩了。

小男孩仿佛打了个大胜仗,圆润的下巴抬得高高,满脸得意地滚着铁环走了,旋即又悄悄钻回了厨房,没一会又被打骂着赶了出来。

他笑嘻嘻得毫不在意,只径直嗒嗒地跑到了少女窗前,高高举起了胖手:

“小荷姐姐,你答应给我做媳妇,我就把这猪油渣给你吃。”

瞧着那黑乎乎的手心内,那一朵金黄透明的薄薄油渣,嗅着那浓郁诱人的焦香,少女秀美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却忙忙往后退了一步:

“我才不要给你做媳妇呢,而且我...我一点都不饿的。”

男孩登时红了眼眶,嗷呜一口把油渣吃了,哭哭啼啼地跑进了厨房。

大约过了三五息,一个粗布蓬首,发间还沾着稻草的壮实少女拉着男孩堵在了窗前,叉腰啐道:

“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荷!竟敢装狐媚子来哄我家大弟的油渣!再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我大弟往后是要读书进学,取举人的女儿为妻的!哪里稀得你这样的妖妖娇娇的骚蹄子!”

“神天菩萨保佑!让你那黑心的爹早点把你卖出去!省得带坏了我家大弟!”

“就是!就是!卖出去!”

男孩抱着姐姐的大腿,嘟着油嘴附和个不住。

“洪姐姐,我真没有哄他,我也没有吃他的油渣......”

少女泪眼朦胧,连连摇手,又不觉颤声道:

“我...我爹爹没有想卖我的,只是...只是想给我找个好夫君呢。”

“夫君?我呸!你能给人作妾就偷着乐罢!”

洪大妞抬着下巴,嗤嗤笑道:

“只有我这样的良家女儿才能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地做正室夫人,才能唤相公夫君的!”

“呀!姐姐思春喽!姐姐想男人喽!”

男孩胖手一拍,嘻嘻直笑,直臊得洪大妞满脸通红,立马丢开小荷不管,抄起竹棍追得男孩满院乱窜,哇哇大叫不止。

直到厨房里提勺的妇人探出头来,喝骂着将洪大妞唤回去烧火,赶着男孩去门口等他爹,院中才复又安静下来。

小荷悄悄缩在了窗后,满心的羡慕冲淡了忧伤,眸中还自泪光盈盈,却又偷偷抿起笑来。

有个家,可真好呀!

可是自己的爹爹......真的是自己的爹爹吗?

小荷低低一叹,脸上微露茫然。

但等那沉重的脚步声橐橐而近,还伴着熟悉的埋怨咒骂,她不由一个激灵躲到了角落。

“他娘的洪门子,这会子还不回来,两成的抽头都不尽心,算个哪门子的老乡!”

醉醺醺的中年汉子压着声音,骂骂咧咧地下了铜锁,随脚踹开了门来,墙壁上顿时一阵尘土飞扬。

耳尖的洪家媳妇拎着菜刀出来把他好一通训斥,他只得赔笑着唯唯应了。

不过一扭身,他醉眸一扫却未瞧见小荷,等定睛一瞧才看到角落里那道安静乖巧的人影,当下便大发雷霆,解下腰间麻绳就抽了过去:

“你个死丫头!赔钱货!躲在那儿唬鬼呢!”

“灯也不点,饭也不烧,成日家呆着一张脸,昨儿的公子一定是被你吓跑了!”

“逼急了老子,赶明儿随便找个人就把你发卖了!”

.......

香菱也不辩解,更不敢躲闪,只咬着唇儿缩成了一团,任由那粗重的麻绳一下一下抽在了自己背上、腿上和胳膊上,泪水不觉就蓄满了眼眶。

中年汉子抽了十来下就觉手臂酸软,往常到了这会就已作罢,但今儿他仍不解气,换过左手仍要接着抽打。

忽然房东家的胖儿子咋咋呼呼地跑进院来:“娘,娘,爹爹回来了!还有好多好多的大官!”

洪门子又找到了大主顾?!

中年汉子骤然一喜,酒劲一下去了大半,忙系了麻绳就往外跑,临出门时还不忘训斥小荷快些收拾了出来见客。

但等他欢天喜地迎到了门口,便见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巡丁撞开半掩的院门,如狼似虎般涌入了院子。

他还在呆呆愣愣之际,头上就狠狠挨了一下,登时眼冒金星,伏倒在地。

一只大手猛然按在了脑后,将他的面皮死死地贴在沙地上摩擦。

伴着清脆的咔嚓声,两只胳膊被反拗到了身后,刺骨的疼痛阵阵袭来,压过了揪心的恐惧,让他不觉就惨嚎出声:

“痛!痛!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是良民...呃!”

“刁民闭嘴!”

坚硬如铁的膝盖重重压在了颈侧,中年汉子大张着嘴巴却再呼不进一丝空气,黝黑的面皮上缓缓泛起了道道青紫,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

我......我要死了吗?

不,不!我的宝贝还没卖出去!

我不想死啊!

中年汉子像垂死的鱼一样挣扎起来,但眼前仍不可抗拒地黑了下来,耳边的喧嚣似乎也开始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