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里的苦药气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夜露味，苏灵盯着陈墨指尖那抹残留的温度，忽觉后颈泛起凉意。
张婶的声音还在帘外打着颤，说二柱又开始胡言乱语，说那戴面具的人手里提着盏青灯，灯芯是用头发搓的。
“您先回，我稍后带药去。“陈墨将药碗塞进苏灵手里，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吹得桌案上陆九章写了半页的纸哗啦翻起。
苏灵这才注意到，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古林异志》抄本散了一地，赵铁倚着的门框裂了道缝，像被什么利器劈过。
“药铺......被人动过？“她放下药碗，碎玉在怀里烫得惊人。
陆九章这才从桌案后直起腰，眼眶泛红：“我晌午出门买朱砂，回来就成这样了。
书册被撕了三本，最要紧的那页《镇灵碑考》......“他蹲下去捡纸，指节捏得发白，“被泡在药罐里，墨迹全化了。“
赵铁把刀往地上一杵，刀鞘上的黑血蹭在青砖上：“老子守了半宿，打更时去茅房撒泡尿的工夫，再回来就听见响动。
那东西没影子，刀劈过去跟劈在棉絮上似的。“他突然压低声音，“兄弟，你说会不会是......古林里的脏东西？“
陈墨没接话，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纸。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手背上——苏灵看见他腕间有道红痕，像被什么绳索勒的。“不是脏东西。“他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的焦痕，“这是火折子烧的，手法利落，专挑记载古林方位、镇灵碑年份的章节。“
“是冲咱们来的。“苏灵握紧碎玉，灵目骤然睁开。
满室狼藉在她眼中泛起淡青色光晕，墙角药柜下有道暗纹，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三横一竖，中间贯着道斜线，像某种标记。
她走过去，蹲下身，指尖刚要碰那纹路，忽觉一阵刺痛从眉心窜起。
“别碰！“陈墨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的掌心烫得反常，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苏灵抬头，正撞进他幽蓝的眼底——那抹蓝比在洞穴里更浓，像深潭里翻起的漩涡。
“这是'煞印'。“陈墨松开手，后退半步，喉结动了动，“用尸油混着乌鸦血画的，沾了阴煞气。“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朱砂，在煞印周围画了个圈，“九章前日抄的《驱邪要术》里提过，邪修会用这种标记定位目标。“
陆九章猛地站起来：“我就说！
我前日在义庄后山发现块断碑，刻着'镇灵不存，血祭为引'，抄了半页带回来......“他声音发颤，“肯定是有人怕咱们查到什么，才来毁证据！“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白老头柱着龙头拐杖跨进来，月光映得他银须泛白，可那双眼却像淬了冰：“墨哥儿，我在镇口就听见动静。
这药铺可是清安镇的根，要是出了差池......“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顿住，“九章，你手里拿的什么？“
陆九章慌忙把怀里的残页往身后藏。
白老头却已眯起眼：“《古林异志》？
你个小崽子，当我前日说的话是耳旁风？“他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古林里的东西，是你们能碰的？
十年前那拨外来的先生，就是因为乱翻旧账，最后......“他突然住了口，咳嗽两声，“墨哥儿，我是为你们好。
这古林的诅咒，镇民守了三百年，不是你们几个毛孩子能解的。“
苏灵盯着白老头发抖的嘴角。
他刚才想说什么？“最后“怎么样了？
她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布条，渗出淡淡血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破的。
碎玉在怀里震得更急，她甚至听见细微的碎裂声。
“白镇长，您这么紧张。“苏灵突然开口，“莫不是这古林的秘密，和您白家也有关？“
白老头的脸瞬间煞白。
他拐杖一歪，差点栽倒：“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他踉跄着退到门边，“我......我是怕你们丢了性命！
墨哥儿，你替我劝劝她！“
陈墨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众人抬头，只见三四个黑衣人翻进院子，面戴青铜鬼面，手里提着带倒刺的铁链。
为首那个举起链子一甩，“啪“地缠住药柜，猛力一拽——整面楠木药柜轰然倒塌，药材、丹瓶劈头盖脸砸下来。
“护着资料！“陆九章从怀里掏出黄符，咬破指尖在符上画了道血线，“急急如律令！“符纸“腾“地烧起来，飘向最近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却不躲不闪，任符纸烧到他肩头，只发出“滋啦“一声——竟是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没有血，只有浓稠的黑液渗出来。
“是尸傀！“陈墨抄起药杵砸过去，“他们用邪术炼了尸体！“
苏灵灵目全开，看见这些黑衣人脚下没有影子，脖颈处缠着细如发丝的黑线，直通院外。
她抓起案上的碎玉，玉珏共鸣声几乎要刺穿耳膜——那线的另一端，似乎连着镇外古林方向。
赵铁吼了一嗓子，挥刀砍向最近的尸傀。
刀身砍进尸傀胸口，却像砍进烂泥里，赵铁踉跄两步，刀差点脱手。
那尸傀反手抓住他手腕，指甲瞬间伸长三寸，扎进他手背。
赵铁痛呼一声，鲜血滴在尸傀身上，竟冒起阵阵青烟。
“血能伤它！“苏灵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砚台里的墨汁泼在尸傀脸上，鬼面“咔“地裂开道缝。
她趁势扑向陆九章怀里的残页，刚要抓稳，后背突然一痛——另一个尸傀的铁链缠上了她腰，猛地往院外拽。
“灵瑶！“陈墨扑过来，抓住铁链。
苏灵看见他后颈的鳞片又冒了出来，幽蓝的光从皮肤下透出来。
铁链在他手中发出“吱呀“的扭曲声，可尸傀的力道大得惊人，陈墨被拖得踉跄，鞋跟在青石板上划出两道深痕。
“李捕头到——！“
院外突然传来铜锣响。
李捕头带着七八个捕快冲进来，手里举着火把。
火光映得尸傀身上的黑液滋滋作响，为首的尸傀发出尖啸，鬼面下的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利齿。
“砍断他们脖子上的线！“陆九章边画符边喊，“那是控尸线！“
苏灵咬着牙，摸出怀里的碎玉。
玉珏的共鸣声里，她听见了古林的风声，听见了无数冤魂的哭嚎。
她对准最近的控尸线用力一刺——碎玉尖刃划过黑线，那尸傀突然僵住，“轰“地倒在地上，化作一堆黑泥。
可更多的尸傀从院外翻进来，鬼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药柜倒了，案几裂了，陆九章的符纸快用完了，陈墨的鳞片已经爬满半张脸，李捕头的火把即将燃尽。
最要命的是，墙角那摞没被毁掉的《古林异志》抄本，正被最后一个尸傀抓在手里，往院外拖。
“别让他拿走！“苏灵吼道，拼尽全力扑过去。
碎玉在她掌心割出血，可她顾不上疼——她看见抄本最上面那页，画着镇灵碑的全貌，碑底刻着一行小字：“白家第七代家主，血祭镇灵......“
尸傀的指甲刺进她肩膀，剧痛让她几乎昏过去。
可她还是抓住了抄本边缘，和尸傀较着劲。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药铺陷入黑暗。
苏灵听见陈墨的低吼，听见陆九章的符咒碎裂声，听见李捕头喊“顶住“的嘶哑嗓音。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擦过她耳畔。是陈墨的鳞片？还是尸傀的利齿？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怀里的碎玉还在发烫，古林的诅咒还在逼近，而他们，可能撑不过这个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