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腐臭的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尘埃,苏灵的手指还悬在陈墨方才跌落的地窖边缘。
她能摸到砖缝里渗出的湿冷,像极了古林深处那些缠着青苔的老树根。
陆九章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姑娘,陈公子掉下去了!“
话音未落,那道矮小的身影突然发出“嗬嗬“的闷响。
小满转过脸的瞬间,苏灵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的双眼泛着浑浊的灰白,眼尾爬着暗红的丝线,正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和那日在古林里缠住怨灵的提线一模一样。
“小满!“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这孩子是她半个月前在镇口捡的,当时正被野狗追着跑,缩在草垛里发抖,手里还攥着块硬得硌牙的炊饼。
她给过他半块桂花糕,后来他便总揣着晒干的野果蹲在药铺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其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她认得是自己。
此刻小满的喉结动了动,抬起手。
他的动作僵硬得像被抽去了筋骨,可那只手却固执地指向庙墙——斑驳的墙皮脱落处,隐约能看见些暗褐色的纹路,像是用某种液体混着泥沙画上去的,形状像极了古林里盘根错节的老槐树。
苏灵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些纹路的走向,和她在周嬷嬷旧屋里看到的《古林志》残页上的星图竟有几分相似。
那日周嬷嬷被神秘人劫走前,曾塞给她半块刻着纹路的木牌,此刻正贴在她心口,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微微的灼烫。
“九章,你看这些纹路。“她拽过陆九章的衣袖,后者正盯着小满脚边的黑液——那些混着红丝的液体正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地窖里淌,“像不像...药铺后墙那幅《百毒经》的配图?“
陆九章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是药铺孙掌柜最得意的学徒,能背下《本草纲目》里每味药材的生长脉络。
他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银簪轻轻刮了刮墙皮,沾起一点褐色碎屑放在鼻下:“是血,陈年人血混着朱砂。“他的声音发颤,“我曾在《方术拾遗》里见过,这种纹路叫'引灵络',是用来镇锁阴魂的...但反着刻的话——“
“反着刻就是破阵!“苏灵突然想起周嬷嬷说过的话。
那夜她替疯癫的林悦瑶熬药,周嬷嬷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老人脸上的皱纹都在动:“瑶瑶啊,这世间的阵,正着是困,反着便是通。
就像古林里那口枯井,井沿的符咒倒着念,能引出地脉里的活泉。“
她转头看向小满。
男孩的嘴角溢出黑血,可那只手仍死死指着墙。
暗红的丝线从他耳后钻出来,在空气中绷成琴弦似的,却始终没能扯动他的胳膊半分。
苏灵突然明白过来——这孩子在拿命抵抗操控他的东西,只为给他们指一条路。
“九章,按《方术拾遗》里的方位!“她扯下腰间的银铃,那是陈墨前日替她串的,说是能驱邪。
此刻她用铃舌敲了敲墙,“子位、午位、卯位...对,就按星图的逆序!“
陆九章的手在发抖,却精准地按了下去。
第一下,墙缝里渗出暗青色的光;第二下,地窖里传来陈墨的咳嗽声;第三下,整面墙突然“轰隆“一声裂开条缝隙,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涌出来,正对着缝隙的位置,竟有几级青石板台阶,向下延伸进黑暗里。
“陈墨!“苏灵几乎是扑进缝隙的。
台阶很陡,她扶着墙往下跑,指尖触到的不是砖,而是冰凉的树根——和古林里那些能缠死人的老树根一模一样。
等她看清下方的景象时,呼吸几乎停滞:陈墨半倚在树根堆里,衣襟被划开几道血口,却正用匕首割着缠在周嬷嬷身上的红丝。
周嬷嬷的白发散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可眼睛却亮得惊人:“瑶瑶,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破风箱,“他们要的是...古林的'灵核',藏在地脉里的...千年怨气凝成的东西。
拿到它,能操控所有阴魂,连地底下的...都能拽出来。“
“嬷嬷别怕,我们带你出去。“苏灵蹲下身,用银簪挑开最后一缕红丝。
那些红丝碰到银器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像被泼了滚油的蛇。
陈墨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周嬷嬷,伤口又渗出血来,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难。
陆九章背着周嬷嬷,苏灵扶着陈墨,小满缩在她脚边,每走一步都要扶着墙喘气。
可越往上走,苏灵越觉得不对——庙外的月光本该透过门缝漏进来,此刻却只剩一片漆黑。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铃,发现那串铃铛不知何时全哑了,连晃动时都发不出半分声响。
“等等。“陈墨突然停住脚步。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冰锥扎进众人耳里,“你们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苏灵竖起耳朵。
黑暗中的确有细碎的响动,像无数人赤着脚踩在落叶上,由远及近。
她抬头看向庙门的方向,原本漏进月光的门缝里,此刻正渗出一股股黑雾,像活物似的在地上蜿蜒,很快便将庙门封了个严实。
小满突然拽她的裤脚。
男孩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虽然还泛着水光,却不再是浑浊的灰白。
他用沾着黑血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在圈外画了许多小点——是包围的意思。
庙外的黑雾突然翻涌起来。
苏灵听见有人轻笑,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碗,刺耳又阴冷:“跑了这么久,终于肯回来了?“
陈墨将苏灵往身后推了推,手里的匕首泛着冷光。
陆九章把周嬷嬷放下来,从药箱里摸出一包朱砂,指尖微微发抖。
苏灵摸了摸袖中的银簪,又看了看怀里的小满——这孩子正攥着她的衣角,像只小兽似的往她怀里缩。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月光终于漏了进来,却比之前更冷。
门外站满了人。
他们穿着和小满一样的粗布短打,眼尾爬着暗红的丝线,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
最前面的那个,苏灵认得——是镇东头的王屠户,三天前刚说要娶亲的。
此刻他的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
灯笼里的光,是血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