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污水顺着陆昭然的衣襟不断往下淌,他的指缝间还紧紧攥着那卷被泡得肿胀的密账。
应天书院的白墙黑瓦歪歪斜斜地倒映在臭水沟里,墙头巡逻的武生时不时走过,靴底还沾着暗红的血迹,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昨夜,他亲眼目睹三个翻墙而入的乞丐,被书院的弩箭瞬间射成筛子,那凄厉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丙字灶房……”
陆昭然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忽然,怀中的玉佩剧烈震颤起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青光,像丝线般牵引着他的目光。
顺着青光看去,书院侧门处,一辆菜车正在卸货,车旁一个身着紫衣的汉子,单脚随意地踩着木箱,手中菜刀上下翻飞。
眨眼间,萝卜皮在空中飞舞,竟拼凑出半幅河图洛书的图案。
陆昭然刚迈出脚步,后颈猛地一阵刺痛。
“噗噗噗”三声,三枚铜钱深深嵌入身后的柳树,排列成一个杀气腾腾的“杀”字。
削萝卜的汉子连头都没抬一下,声音沙哑如砂纸:“小子,你身上带着死人的气息。”
“朱七前辈?”
陆昭然急忙掏出半块虎符,“我来自火山驿站,奉命……”
话还没说完,寒光一闪,萝卜刀擦着他的耳畔呼啸而过,精准地钉死了一只试图报信的信鸽。
朱七一瘸一拐地掀开菜车夹层,一块沾着菜叶的墨家矩子令出现在眼前:“在进来之前,先把尾巴处理干净。”
陆昭然还没来得及反应,朱七突然抡起铁锅,狠狠砸向地面。
“轰”的一声,地砖瞬间裂开,五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地底窜出,手中峨眉刺泛着幽幽蓝光,直取陆昭然的咽喉。
就在这时,灶台边的腌菜坛轰然爆开,刺鼻的酸液如喷泉般涌出,浇在刺客的脸上,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
“坎位!”
朱七大喝一声,一脚踹翻汤锅。
滚烫的羊肉汤如潮水般泼向东南角的水缸,藏身缸中的刺客被烫得惨叫连连,狼狈跃出。
陆昭然见状,抄起蒸笼抵挡,突然,竹篾缝隙中寒光闪烁,牛毛细针如暴雨般射出——这蒸笼竟被改装成了暴雨梨花针!
最后一个刺客倒下时,朱七正用锅铲翻动着尸体:“神机卫的狗腿子,追得倒是紧。”
他从刺客的后槽牙抠出一颗蜡丸,捏碎后,半张书院地形图露了出来,丙字灶房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了三层。
“小子,会烧火吗?”
朱七突然将铁勺扔了过来。
陆昭然下意识地反手接住,这才发现勺柄上刻着陆家的密文。
随着他轻轻转动铁勺,灶台下的青砖开始缓缓移位,露出一扇通往地底的青铜门。
地窖里堆满了贴着兵部封条的军械,朱七点燃油灯的瞬间,昏黄的灯光摇曳。
陆昭然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北疆舆图,幽州的位置插满了染血的小旗。
“火山驿站那批暴雨梨花针,本就是为幽州守军打造的。”
朱七敲了敲墙角的铸铁箱,“看看这个。”
箱子打开的瞬间,《千机谱》残卷与陆昭然怀中的密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书页无风自动,迅速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图谱。
当看到“九连星弩”设计图角落的批注时,陆昭然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分明是父亲的字迹!
“十二年前,你祖父在兵部督造司修改这张图纸。”
朱七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的烧伤疤痕组成了朱雀纹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在星弩核心加了自毁机关,因此惹恼了某些权贵。”
话音刚落,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墙灰簌簌落下。
朱七脸色骤变:“这不是地龙翻身!”
他一脚踹翻酱缸,露出一个窥孔。
当看到院中景象时,陆昭然只觉得浑身发冷——三百神机卫甲士结成鹤翼阵,床弩黑洞洞的箭口正对准丙字灶房!
“小子,会玩炮仗吗?”
朱七突然掀开地窖暗门,十架形似竹筒的青铜器出现在眼前。
陆昭然一眼认出,这正是《天机造物经》中记载的“霹雳火龙”。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发射机关的瞬间,玉佩突然投射出一幅校准星图。
朱七往火龙口灌入烧酒:“书院地下埋着前朝火器库,神机卫这是要借剿匪之名……”话还没说完,屋顶就被一股巨力掀开,寒铁箭簇如飞蝗般射了进来。
陆昭然狠狠扣动扳机,刹那间,火龙口喷出一道赤色烈焰,酒液遇火瞬间化作十丈火舌。
“嘣”的一声,院中床弩的牛筋弦被火舌熔断。
神机卫指挥使的怒吼穿透火墙:“放穿山雷!”
“坤位地龙动!”
朱七一把拽着陆昭然,滚向墙角。
就在这时,地面轰然炸开,两人跌入一条遍布齿轮的密道。
在追击的爆炸声中,陆昭然清晰地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机括声——是墨家机关城特有的“九重门”启动音!
密道尽头豁然开朗,陆昭然手中的火折子差点掉落。
眼前,一个百丈见方的地下空间中,三十六尊青铜巨人顶天立地,托举着绘有星空的穹顶。
地面上,江河脉络中流动着银色的水银,仿佛一条奔腾的巨龙。
最深处的高台上,残缺的十二金人围成一个神秘的阵势,正中供奉着半块传国玉玺。
“这是……墨家地宫?”
陆昭然伸手触摸青铜巨人足甲上的铭文,“可史书记载,它不是毁于汉武帝时期吗?”
“史书?”
朱七冷笑一声,点燃壁灯。
火焰顺着沟槽迅速蔓延,点亮了整座地宫,“你知道当年墨家为什么会分崩离析吗?”
他抬手指向玉玺下方斑驳的壁画,画面中,帝王正指挥士兵活埋一群机关师。
突然,地宫剧烈震颤,穹顶的星辰开始快速移位。
朱七猛地推了陆昭然一把:“有人触动了外围机关!”
两人朝着金人阵冲去,身后的密道轰然坍塌。
烟尘中,一个戴青铜面具的白袍人缓缓走出,手中提着的,正是神机卫指挥使的头颅!
“墨家叛徒,是时候清算这笔账了。”
白袍人挥袖震飞面具,露出一张与老周七分相似的面容。
陆昭然怀中的玉佩突然飞出,与玉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地宫四壁浮现出金色篆文,那些墨家禁术的图谱如活物般扭动。
朱七突然暴起,铁锅带着风声砸向白袍人面门:“快走!去启明塔找……”
话未说完,白袍人指尖射出的银丝已穿透他的咽喉。
陆昭然被气浪掀到金人脚下,掌心按到的机关纹路与玉佩完美契合。
十二金人眼窝亮起红光,水银江河如沸腾的怒龙般翻滚。
白袍人正要追击,脚下突然伸出青铜锁链。
“昭然,看好了!”
朱七嘶吼着抱住白袍人,滚进水银池,“墨家……真正的机关术是……”
爆炸声瞬间吞没了他的遗言,陆昭然被金人弹射进通风口。
灼人的气浪扑面而来,他看见玉佩正在修复《千机谱》缺失的“非攻篇”。
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他跌进一个堆满古籍的密室,额角撞上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启明塔”。
“从丙字灶房来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昭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正坐在书架顶端翻阅《梦溪笔谈》。
少女的裙摆下,露出精钢打造的机关腿。
她指尖转动着的铜制浑天仪,正与玉佩产生微妙的共振。
“沈青黛。”
少女弹指射出丝线,缠住陆昭然的手腕,“你迟到了两刻钟。”
丝线突然通电,陆昭然怀中的密账缓缓浮到半空,血字在电流中重组,变成了一幅北疆布防图。
少女转动轮椅,露出背后墙上的九州舆图,幽州的位置插满了墨家令箭。
“神机卫三日后将护送假军械出关。”
沈青黛敲了敲轮椅扶手,暗格里升起一个沙盘,“我要你在龙门渡口,把真正的暴雨梨花针送进北疆大营。”
陆昭然正要开口,地面突然裂开。
沈青黛连人带轮椅坠入下层,他本能地扑过去,抓住轮椅扶手。
下坠过程中,他看见塔底堆满了贴着封条的棺材,棺盖上的朱雀纹与陆家祖祠的一模一样。
“抱稳了!”
沈青黛突然按下扶手机关,轮椅两侧弹出滑翔翼。
狂风灌进塔窗,陆昭然看见书院后山升起狼烟,无数机关鸢正在集结。
怀中的玉佩与沈青黛的浑天仪同时指向北方,那里,一颗赤色流星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