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睡得很深。他梦见一名楚楚动人的女子,在水边轻轻浣纱,刚想上前去轻拥着她,却被门外的声音给吵醒了。』
太阳依着会稽山头沉落。越军们又捱过饥肠辘辘的一天。明月皎洁,一人匆匆下山,脚步急促而有力,朝着吴国的营帐走去。
吴国的军营让文种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样的国家?不过是临时驻兵,营地却搞得有声有色,宛如一座百年的城池。营帐整齐地安扎,饮水沐浴造饭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专供士兵娱乐的射箭台、摔跤场——他们这是打算困死越国啊!
文种摸到了太宰伯嚭的营帐,小心翼翼地问:“伯嚭大人,睡下了吗?越国大夫文种求见。”
“谁?”伯嚭听到越国二字立刻警惕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下意识地操起了铜剑。
“在下文种,特来拜见。”
伯嚭嘀咕了一句:“不要命的东西。”大声回话:“吴王有令,下山者一律杀无赦。我要睡了,懒得杀你,回去吧。”伯嚭生怕与人血刃相见,只想外面的越人快些离开。他悄悄趴在帐门口,听到脚步声不远反近了,暗暗叫惨,正不知如何是好,文种已自行进入营帐。
“事有紧急,失礼了,请大人勿怪。”文种坦诚地看着伯嚭,此人样貌俊秀,皮肤细腻,正下意识地抓紧铜剑,满眼惊惧。
“你要干什么?来人!有越国刺客!”伯嚭身子往后退,同时大声呼唤守卫。文种并不怕,因为他已用几枚精美的青铜小物买通了他们,而且通过他们的反应,对伯嚭更有几分把握。
“太宰大人莫慌,种乃亡国之臣,不敢造次,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伯嚭颜色缓和了几分:“那好,有事说完快走。”伯嚭坐到舒服的锦席上,裹紧裘毯。
“大人,越国君臣的性命全在您手上了。”文种扑通跪下,拱手相求。
伯嚭厌烦地说道:“是吴王夫差和伍子胥要治你们于死地。找我作甚?”
“大人,种知道,您心怀仁慈。”
伯嚭苦笑:“你们越国人是怎么了?先是好巧不巧地杀死了先王阖闾,然后又要刺杀新王夫差。搞了半天,就这么点能耐。”
“大人,越国人有罪!”文种对伯嚭的数落悉数接纳,跪着不起。
“你们是有罪!石头放不动了吧?我们大王明天就杀上去,哼哼,这应该是勾践的最后一晚啦。”伯嚭悠然地拨弄着灯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文种庆幸自己来得及时。“越王命臣托大人转告吴王,他罪该万死,求吴王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他一次偷袭的机会?”伯嚭冷笑着,咄咄逼人。
“求大人无论如何转达越王的诚意,替越国说说好话。”说完,文种将随身携带的布袋子打开,平铺在地上,其中几件奇珍异宝格外突出,蛇形玉带钩、雕刻人像的铜镜、五彩斑斓的琉璃蟾蜍、镂刻精美的青铜短剑、崭新的青铜小马……闪闪发亮的吉金令伯嚭目不转睛。楚国人伯嚭格外喜欢这些物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栩栩如生的蟾蜍和小马,再看文种时,故意作出一脸不屑的样子。
“我吴国太宰会为你这点小东西出卖我吴?”文种一听,此事可商量。
“太宰,来时仓促,这些只是一点见面礼。您若能帮助越国,我们必有重谢。”
伯嚭忽然靠近文种:“我倒想知道,你为何单单来找我?我脸上写着我最好贿赂?”
文种言辞恳切地说:“太宰君子风度,威风凛凛。若不是大难临头,文种此生未必敢靠近您半步。不瞒太宰,吴国的大事小情,越国人都知道。我们知道伍子胥经常以老臣自居,指手画脚的。吴王年轻,拿他没办法就是了。在我们越国人来看,您这样懂礼数、识人心的大夫,才是吴王真正青睐的。所以我们才孤注一掷,把越国的希望都寄托在您这。伯嚭大人,如果您肯帮助越国,让吴王接受议和,各国都将赞美他的仁德,这也将是您的功劳。”
文种说完,把礼物深深推向伯嚭,起身又鞠一躬,退到门口:“毕竟吴国军营,不敢多留。越国就拜托给您了!告辞!”文种说完速速离开了。
伯嚭平常被伍子胥压得抬不起头,听见有人如此高看自己,且能说得这么在理,心里美滋滋的。等文种离开了一会儿,他才拿起宝贝们左看右看,又叫了几个冷菜热了酒,自斟自饮起来。
次日,伍子胥起了一个大早,振臂一呼,兴致高昂。他高兴的是等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可以亲自为先王报仇了。想到阖闾,他的心中又是一阵沉痛。好在夫差很争气,这么快就把勾践和范蠡逼上了绝路。他用长袖擦拭着宝剑,满意地看着一束晨光在剑锋上流动跳跃,仿佛是逝者的灵魂。
伍子胥兴冲冲地来到夫差的帐外,一声声召唤:“大王,你忘记自己的杀父仇人了吗?”
夫差睡得很深。他梦见一名楚楚动人的女子,在水边轻轻浣纱,刚想上前去轻拥着她,却被门外的声音给吵醒了。他很不情愿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帐外,懒得回应。“这个伍相国,又在发哪门子神经。”夫差慢慢地披上铠甲,走出帐外。
“伍相国,这么早。”夫差打了个呵欠,有些漫不经心。而伍子胥依然兴致饱满地问:“杀父仇人,你敢忘吗?”夫差无奈地笑了,一双有神的眼睛望着天边的朝霞,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敢忘。”
伍子胥大声叫好,声如洪钟:“今天就是为父报仇的日子!大王,我们等下就冲上去,取了勾践的头,拿回去好好祭奠先王!”
吴王夫差和伍子胥、伯嚭率领一千精兵冲上会稽山,此时既无石阵阻挡,又无军队把守,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轻而易举地闯入军营,甚至直接来到了勾践的营帐。
仇人相见了。夫差似笑非笑,伍子胥则是杀气腾腾,让勾践看一眼就不敢再直视。范蠡头一次近距离打量吴国君臣。夫差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而伍子胥则比想象中更精明犀利,只有伯嚭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
“吴王在上,请饶恕越国君臣不死。此后越国必当归顺吴国,一心臣服。”勾践与众臣同声同气地说。
夫差高声笑了起来,轻轻抬手,示意身边的甲士将他们拿下。伯嚭在一旁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甲士把勾践、范蠡等人押了起来,然后夫差转身,准备出账。
勾践大声说:“罪臣祈求入吴为奴,为先王打扫陵墓,为大王喂马劈柴。”为了说出这句话,勾践在心里杀死自己无数次。
夫差站住了脚步。在他看来,一国之君当奴隶可是生不如死。勾践的命配不上阖闾的命,只有让他受尽屈辱,过得生不如死,才算是为父报仇。见夫差有迟疑,伍子胥急了:“大王,快走啊!”伯嚭轻咳了一声:“伍相国,大王还轮不到你来命令吧?”伍子胥怒斥伯嚭:“伯嚭!你终日说这些屁话,安的什么心?”伯嚭却故意不语,仔细观察夫差的情绪。
文种趁机向夫差求情:“吴王请明鉴,如今越国已是一个躯壳,毫无还击之力。如您能饶恕我等不死,留存越国宗庙,更显得大王遵从周室仁德。”伯嚭在夫差耳边小声附和到:“大王,臣觉得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伍子胥见到此情此景,只好亲自出手。当他拔剑而出,范蠡早有预判,机智地上前抵挡住了。两人铿锵过招,竟不分输赢。范蠡心中感慨,他竟会和传说中的伍员这样见面。
夫差不耐烦地说:“不要打了!容我考虑一下。”范蠡见伍子胥听了令,于是收手,退到勾践一旁。伍子胥苦劝夫差不要有任何犹豫,可是夫差却像被施了法一样,神游天外般若有所思。
伍子胥转而大骂伯嚭:“伯嚭,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混帐!吴国必败于你的手上!”伯嚭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伍相国,你怎么诅咒我伯嚭都无妨。可是,上天厚爱,吴国国运恒昌,你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我不说话,是相信大王自有定夺。”
夫差仍在思忖。伯嚭悄近,悄声说:“大王,困死的士兵最凶狠。打,难免两败俱伤。和,大王得到仁德的名声,吴国得到越国的膏腴之地,您还可以留着勾践慢慢儿地折磨他。”
夫差被这最后一句话打动,嘴角略过一丝邪笑,答应了议和。他答应议和的条件可谓苛刻。越国割让震泽膏腴之地给吴国,这使越国本就缺少耕地的情况雪上加霜。越国需向吴国纳粮以及各类珍宝,这使越国难有积蓄。越国不得保留兵力,内政外交均由吴国掌管,这使越国长期依附吴国。此外,越国君臣入吴为奴,百姓需为吴国提供劳役,以及越国宗庙移至吴国所辖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