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作品中的酒文化

屈原在《渔父》中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伟大诗人屈原虽然以“醉”之义讽刺昏庸的楚王朝政,但其作品所反映的酒文化堪称绚丽多彩,并较详细记述了先秦战国时期的酿酒工艺、饮酒方式、酒之种类,其文化价值弥足珍贵。

一 酿酒工艺

屈原作品所载酿酒方法,具体而丰富。

1.添加米曲。《大招》:“吴醴白蘖,和楚沥只。”意思是说,用白曲酿成的吴国甜酒,掺和楚地之酒中,制成楚地特有的清酒。汉代王逸《楚辞章句》注释说:“言使吴人浓醴,和以白米之曲,以作楚沥,其清酒尤其美也。”[1]蘖,即酒曲,是一种酿酒用的发酵剂。楚地的沥酒加入米曲酿成的甜酒即可成为美酒。

2.多次酿造。反复酿制可造就味美纯真之醇酒。屈原作品有多例。

一是三酎酒。《招魂》:“酎清凉些。”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释曰:“酎,三重酿酒。”[2]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释“酎”:“谓用酒为水酿之,是再重之酒也。次又用再重之酒为水酿之,是三重之酒也。”[3]指用二次酿成的酒再加水发酵而成,由于这种酒经过多次反复酿造、提炼,故其浓度较高。“酎”的本意即指高浓度的醇酒。蒋天枢《楚辞校注》有“酎,陈年醇酒,性强烈”[4]之说。

二是四酎酒。《大招》:“四酎并熟,不涩嗌只。”清代蒋骥《山带阁注楚辞》释曰:“四酎,四重酿之醇酒。……不涩嗌,言其味滑,不滞咽喉也。”[5]经过反复酿造的酒,不仅不刺激咽喉难饮,而且爽口易咽,浓香四溢。“四酎”是指经过四次酿造的高浓度白酒。

3.挫糟取纯。《招魂》:“挫糟冻饮。”《楚辞章句》释曰:“挫,提也。……提去其糟,但取清醇。”汤炳正《楚辞今注》释曰:“挫,挤。挫糟,即压去酒糟。”[6]沥除酒渣,获取清亮之酒。

二 饮酒方法

屈原作品中反映的饮酒方式亦很多,有的至今仍沿用不衰。

1.冰镇。《大招》“清馨冻饮,不歠役之”,《招魂》:“挫糟冻饮,酎清凉些。”王逸释曰:“冻,冰也。……取清醇,居之冰上,然后饮之,酒寒凉,又长味,好饮也。”由此可见,冰冻后的酒更清甜可口。此处的冻饮是与温饮相对而言的,酷夏冻饮,寒冬温饮,兴味盎然,别有情趣,至今仍袭。昭示出古代楚人科学的生活方式和特有的饮酒习俗。

2.配料。饮酒时添加配料,味美且香醇。在屈原作品中有以下几例:

一是蜜酒,即在酒中添加蜂蜜或甜食。《招魂》:“瑶浆蜜勺,实羽觞些。”瑶浆即玉色美酒,这里的“勺”通“酌”,蒋骥释曰:“玉色之酒,以蜜和之。”

二是桂酒,即用桂花浸泡的酒。《九歌·东君》:“援北斗兮酌桂浆”。桂浆即桂花酒。

三是椒酒,即用花椒浸泡的酒。《九歌·东皇太一》:“奠桂酒兮椒浆。”南朝梁人宗懔《荆楚岁时记》亦有记载:“按《四民月令》云:‘过腊一日,谓之小岁。拜贺君亲,进椒酒从小起。’……俗有岁首用椒酒,椒花芳香,故采花以贡尊。”[7]用椒花泡制的酒,还可用于祭祀。

蜜酒重在味甜,桂酒重在气香,而椒酒既重在味又重在香。对酒添加配料,还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如蜜酒,可润嗓利肺,滋补脾肾。

三 酒之类别

汉代《释名·释饮食》:“酒,酉也。酿之米曲酉泽,久而味美也。”此“酒”是酒类之总称,在屈原作品中不仅有多种称谓,而且品种亦有别。

1.浆。如上文所举的“瑶浆”“桂浆”“椒浆”,还有《招魂》“华酌既陈,有琼浆些”的“琼浆”。这类浆型酒,均是低度酒。“瑶浆”含糖量较高,如同当今的汽酒;“桂浆”和“椒浆”主要是指加了桂或椒的香料,如同当今的香槟酒;“琼浆”是一种低度红酒,如同当今的葡萄酒。因琼为淡红色,此处形容酒的颜色为淡红。清代胡文英《屈骚指掌》说:“琼浆,红酒也。楚人皆尚之。”[8]

2.醴。《大招》:“吴醴白蘖。”汉代郑玄注《周礼·酒正》之“醴”曰:“醴,犹体也,成而汁滓相将,如今甜酒矣。”[9]实际上相当于当今的甜酒,有的称醪糟、米酒。汤炳正释曰:“醴,一宿熟的酒,即今之甜酒。”另外,《渔父》:“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此处的“糟”“醨”仿佛当今的甜酒,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称“带滓之酒谓之糟”,洪兴祖《楚辞补注》:“醨,薄酒也。”薄酒即指浓度较低的酒。

3.沥。“沥”(清酒)是楚地特有的。《大招》:“和楚沥只。”宋代朱熹《楚辞集注》释“沥”曰:“沥,清酒也。”[10]今人黄凤春《浓郁楚风》说“楚沥是一种含酒精度较高的酒”[11]。另外,对于《大招》“不歠役之”,于省吾《泽螺居楚辞新证》认为“‘役’之读‘烈’,符于声纽的转化规律”,“役”字应读为“烈”,意即烈酒,意思是不喝酒精浓度较高的酒。[12]

除以上所述之外,屈原在作品中还描述了饮酒之忧乐和酒后之形态。如:《招魂》“娱酒不废,沉日夜些”,意谓喝酒取乐不停息,日日夜夜竟沉溺;“酎饮尽欢,乐先故些”,意谓畅饮美酒尽情乐,先辈故旧都欢喜;“美人既醉,朱颜酡些”,意谓美人已经醉了酒,粉面泛起红光。屈原在《招魂》中细致地刻画了楚王朝廷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以铺陈的艺术手法展现沉溺于酒、昏昏而醉的世态。《渔父》两言“众人皆醉”,一是渔父曰:“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二是屈原自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醉”是屈原对腐败的楚王统治集团的讽刺。从古籍文献看,以“醉”之义嘲讽时政,屈原首开先河,由此也说明屈原具有“独清”“独醒”的高尚情操。从屈原作品所述的这些内容看,他对酒性、酒艺是熟知的,但他以酒后之表象深层次地喻世警人,对酒性见解独特,对醉态寓意深远,明确表达了自己“独醒”的人生观念。

屈原作品中的酒文化主要集中在《招魂》《大招》《九歌》《渔父》等诗篇中,这些诗篇作为诗歌体裁,能反映如此众多的传统酒文化,而且有的内容在其他古籍文献中鲜有记载,因此,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和民俗文化价值,堪称古典文学中的奇葩。

(原载《云梦学刊》2012年第4期。被《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11月5日《文摘》版选载)


[1]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点校本,第220页。

[2]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点校本,第209页。

[3] 周秉高:《楚辞原物》,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43页。

[4] 参见崔富章等《楚辞集校集释》,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209页。

[5] (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74页。

[6] 汤炳正等:《楚辞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35页。

[7] (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岳麓书社1986年辑校本,第2页。

[8] (清)胡文英:《屈骚指掌》,北京古籍出版社1979年影印本,第224页。

[9] 参见周秉高《楚辞原物》,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41页。

[10] (宋)朱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点校本,第143页。

[11] 黄凤春:《浓郁楚风》,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84页。

[12] 于省吾:《泽螺居楚辞新证》,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