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史建国打电话给大迟,约他出来吃饭,感谢他上次替自己开车带索利明画廊沙龙活动。大迟说这是小事一桩,不必客气。史建国坚持要请客,说很久没有聚一聚,又不是什么大餐厅,主要是一起聊聊。大迟见盛情难却就答应下来。

史建国介绍给大迟的的确是一个小饭馆。推门进去,靠墙两排座位,中间是过道,一眼可以看到饭馆最里面的柜台。他们两个刚一进门老板娘就上来打招呼:“来啦?快里面请。”

大迟问史建国:“你们原来认识?是你朋友?”

“算是吧,来过几次就熟悉了。”老板娘端茶出来,给史建国和大迟倒上。史建国道了谢,把大迟介绍给老板娘:“这是我的朋友,也是从上海来的。不忙就坐下来一起聊。”他们来的时间有点晚,顾客比较少。既然有史建国邀请,老板娘把菜单递给两人后就很熟稔地坐下来和他们一起聊。

“呦,上海来的呀,欢迎欢迎。”老板娘殷勤地问大迟,“平时喜欢吃什么,菜单里没有的也可以点。”

“我平时喜欢吃鱼。”大迟一边说一边翻着菜单。

“喜欢吃鱼?哎呀,很不巧,店里现在没有鱼,等下次钓到了通知你。”老板娘满脸堆笑,“你看看来点别的?”

“老板娘自己钓鱼?”大迟很吃惊,餐馆难道不是去市场买鱼吗?

“让你见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板娘误解了大迟的意思,“我钓鱼手气不好。别人都钓上来了,我还是空手。就是使用同样的杆,在同一个冰洞口还是钓不上来。我问人家是不是这个洞口鱼被钓光了,人家接回钓竿,还在那个洞口,只蹲了一会,就又上鱼了。”

“现在鱼都聪明了,一看老板娘是做餐厅生意的,全都吓跑了。”史建国在旁边打趣。

“听口音是四川人吧?”大迟问老板娘。

“是呀,你听出来啦?我这普通话说得不够好。”

果然是四川人,大迟于是开口问到:“这里有泡菜吗?”

大迟为啥问老板娘问要泡菜?那是因为他曾经有这么一位来自四川的大学同学。当时学校里食堂伙食不是很好。学校食堂本来是非赢利机构,后来被承包出去,也不知道是学校哪个领导的关系户。食堂的饭菜味道不怎么样还从来就是又贵又少。打饭的师傅仿佛经过统一培训过一样,每个人都会熟练地抖勺子。一勺下去,本来满满的还有两片肉,让师傅抖两下,勺子平了,那两片肉也掉回去了。食堂里卖的红烧肉太贵,大迟每次打牙祭就去买猪肝,而且只买一两的,磅秤的最小计量单位。食堂里那个磅秤因为用得久了,有些失灵。这么多年用下来,也不见谁去校准过,每次都是油腻腻地摆在那里。几片猪肝放下去,磅秤经常是不为所动。每到这时,打菜的师傅就不耐烦地用勺子敲敲磅秤,让指针晃动起来。因为称不准,买最小称量单位的,总归吃不了多少亏,甚至还有机会占点便宜。同样对食堂满腹牢骚,那位来自四川的同学买来一个坛子,开始自己在宿舍腌泡菜。大家从菜场买来卷心菜掰开放进去,只要几天功夫就好。自从有了泡菜,宿舍同学的伙食改善不少,至少有味道了。消息传开去,隔壁宿舍的同学也溜进来挑泡菜,却从来没有买过卷心菜往里面续。因为他们都是四川老乡,大迟不好说什么。

“这是行家!”老板娘用手指对大迟点了一下,马上起身去给史建国和大迟端了一碟泡菜出来,殷勤地说,“泡菜是我送的,吃完了还可以再加。”

正说话间,忽然餐厅进来一群顾客,都很年轻,看模样像是学生。“生意来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忙。”老板娘不再和大迟他们闲聊,起身去招呼客人。

老板娘走开后,史建国开始给大迟讲起老板娘的故事。

老板娘的丈夫是上海人,在国企里做个小领导。两人商量好准备移民,丈夫瞒着领导留在国内,把老婆先送过来,等到机会合适了自己再提辞职。当初估算着或许几个月,或许一年。没想到时间越拖越长,眼看着一年多过去了,老婆在这里空等,丈夫在国内那边却难得自由,活得如鱼得水,并且又另外找了一个。等到老板娘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对方直接提出不愿意保持现状就分手。两人交涉之后最终达成离婚协议,老板娘拿了钱留在加拿大,算是彻底和丈夫分道扬镳。离异后的老板娘在这里自己开了家中餐馆。

四川人,哪个不是好厨子?想起开饭店再正常不过了。大迟心里想着,老板娘的遭遇很让人同情,能够好聚好散重新开始生活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大迟问史建国:“今天怎么有空,最近不忙了?”

“老板回国了。”史建国情绪不错,满脸的轻松愉快,“要不是他回国,我哪里有空!”

“老板走了?他回国多久?还会再回来吗?”

“他回国是开会,确切地说是搞政治。”说到这个,史建国的欢欣愉快像是被霜打过,“管他呢,反正他不在的时候能够放松些,及时行乐。”

史建国说:“搞政治的都是人精。比如说我们这里的议员。前不久搞了一个免费更换垃圾桶的活动。一个垃圾桶没有多贵,也就是几十块钱,能够免费更换对于当地居民而言算是好事。所以这项活动还是颇受群众欢迎的,纷纷登记邮件地址注册参加。但是后来议员发送邮件,争求大家意见把这项活动常态化。我看到这里就犹豫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当时的想法是财政有盈余的时候不妨去做做,但是常态化了就意味着年年要搞,遇到手头紧的年份,财政没有闲钱该咋办?后来在报纸上得知,倡议该活动的议员当初许诺说这个活动不花纳税人的钱,自己筹集资金。结果更换垃圾桶的活动持续了3天,总共花费了14万多。资金募集从六月份开始活动至今,已经五个月了,只筹集到了6万多元,还不够一半。剩下的窟窿显然是要自己掏腰包去填。但是免费换垃圾桶如果常态化了,每年都搞,那么就有理由从政府财政中开支。这个窟窿就可以由政府财政来补,也就是花纳税人的钱。你别看这些政客满口的冠冕堂皇,私下里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都是猴精猴精的。”

大迟只知道联邦国会议员可以在首都渥太华享受优惠住宅,而且年薪不菲,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市议员也可以玩出这么多花头。

史建国当初是听索利明的建议买了房。上次陪索利明去画廊,大迟就压根没有想起向他咨询买房的事情。这阵子索利明已经回了香港,又不好联系了。既然索利明没法直接请教,自己不妨听听史建国的建议。

听大迟这么一问,史建国建议他还是去找个华人的中介:“现在的房产中介推介房子远不是列出地块面积,房间尺寸这些数据。使用平面图,实景照片和地图标记位置之类也非常普遍。他们中做得好的,早就开始充分利用现代科技,现场拍摄视频还不够,还远程联线,让海外的购房者足不出户就能看房。你想要看哪些细节,中介当场给你拉近镜头来个特写。还有的中介带着无人机出来,直接飞到房顶上,从上到下,各个角度,把房子周边环境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房子还是要到现场去看,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亲身去感受才行,光看看视频是远远不够的。我买过房知道,有些文化上的东西潜移默化,只有中国人才明白。当初我看房子的时候也找过老外中介,一个给我推荐房源说什么停车方便视野开阔风景好,我去了一看,房子在一个丁字路口,窗外正对着一条笔直的路。没有其它房子遮挡,当然是风景开阔,正对着路口,车开进来也的确不需要转弯。可这就是咱们所说的‘路冲’,属于不宜居住的风水。还有个中东来的中介,人非常热情,那嘴可是真能侃,只要开口就没有一分钟闲着的时候。给我推荐的房子说是环境优美紧靠绿地。我去了一看,哪里是什么绿地,明明是一块坟地。一大片草坪植被,绿是绿,可是墓碑林立,哪个中国人愿意住在坟地旁边?所以说我还是建议你找个华人中介,靠谱。”

大迟问史建国买房子还需注意什么,史建国说:“地段,地段,还是地段。这个在哪里都一样。至于具体的交易,这里的中介都会帮你办理手续。你租房子的时候有过经历,买房子其实差不太多。”史建国又想了一下,追加了一句:“你可得注意房子的条款,贷款批不下来不能成交,否则算你违约,白白丢了一笔定金。”

“买房子要注意看看你周围的邻居都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邻居经常在后院偷偷吸大麻。夏天开窗的时候就有味道飘进屋里来。我问他是不是吸大麻了,他嬉皮笑脸地说是院子里有臭鼬。臭鼬的味道和大麻的确有点像,但是我还是能区分出来的。臭鼬的味道油腻腻的,很呛人。大麻的味道不那么呛人,闻起来是火辣辣的。现在大麻合法化,碰到了这样的邻居,你要么自己忍着,要么自己搬家。”

“你怎么突然想起买房子了?”史建国问大迟,“谈女朋友了?”

“是,也不是。”大迟只是含糊地承认。他不全是因为不久前被林允芝父亲拒绝的事情感到难为情,更是因为自己经历这些后难以确定接下来两个人的关系如何继续。大迟不希望让任何人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情仅仅是因为冲动。他喜欢林允芝,不是为了获得任何人的肯定。他只是希望她快乐,不图任何回报。这些想法充斥在大迟的脑海,坚定无比,仿佛感情不能如此纯粹,就不能得到社会认可,更不可能开花结果。出于朋友之间的信任,何况史建国也已经结婚,知道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大迟把发生过的故事和史建国讲了个大概。

“你们之间很熟悉了吧?”

熟悉?大迟想想,两人之间不再存在神秘感,但是希望了解对方的渴望还依然存在。于是他略微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说法。

“那么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算不算得上是真爱?如果是真爱,不管有多少人反对,双方肯定是舍不得,都不愿意放手吧?你觉得她是你舍不得放手的人吗?你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为自己今天所做遗憾后悔吗?”

“我担心最后无论如何坚持与挣扎,到最后也改变不了事实,自己的所做还是毫无意义。”大迟还有些踌躇。

史建国说:“念过书的哪里有这么多的幺蛾子。你就该去冲!”

“你的意思是?”

“去吧,再去找她,告诉她你爱她,义无反顾地爱她。你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追求自己所爱难道会损害你的自尊?”

听完史建国这一番话,大迟想,她是爱我的,或许做不到自己爱她那样深,或许表达的方式有差异。毕竟两人之间还有8岁的年龄差,几乎是另一个时代的人呢。她拥有美丽,健康,青春,几乎是美好的一切。大迟当然不想就这么放手,他对于自己还是有信心的。而且两人相互之间还有爱意。唯一的问题不过是两人中间有一位严厉的父亲罢了。“人总是会变的,对吧?”大迟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变的,但愿事情的变化是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向。

“你有女朋友的照片吗?”史建国问大迟。

“有的。”大迟从手机上把林允芝的照片找出来给史建国看。

史建国仔细端详着照片:“长得不错啊!咦,看上去有点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史建国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阵子:“不对,应该是没有见过。我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你看她是不是和寅婉莹有点像?说不出哪里,就是觉得有点像。”

“像吗?”大迟并不赞同,“我没有觉得她们哪点像呢!”

吃完饭出来到停车场,史建国打开自己汽车的后备箱,取出两瓶葡萄酒::“这两瓶葡萄酒你带上。这是索利明酒庄上产的。你要是喜欢,以后还可以去他酒庄上取,他那里有得是。”

按照史建国的推荐,大迟到了房产中介公司。他在前台报上华人中介名字,只等了一会儿功夫,就有一位女士出来迎接他。这位女士身穿黑色西装,白衬衣的领子翻出来压在西装领子上,黑色的短裙和黑色的丝袜和黑色的高跟鞋。看得出来她身材保持得很好,一举一动透露出精明干练得样子。“你好,我是杰西卡。”她同大迟打招呼。明明是中国人却要用外国名,有点生分。大迟心里嘀咕着,不过名字这件事无伤大雅,她愿意怎样就怎样。谈过几句话,杰西卡拿出一份委托合同,大迟租房的时候签过类似的合同,也就是说正式委托中介作为自己的房产交易经纪人,在这之后,不能再通过其它中介看房子,除非解除这份委托合同。因为不陌生,大迟大致看了一下合同内容就签了字。合同签完字,杰西卡问大迟准备买多少钱的房,有没有和银行询问过能够贷多少款。大迟还没有去银行询问过,只能以自己现有的存款作为首付,估算下自己的购买力。杰西卡接着问大迟。问大迟现在是否还有时间。大迟说自己没有其它安排,杰西卡于是邀请大迟同自己一起去看房。

“坐我的车吧,我开车带你去看房子!”

两人出来,大迟跟着她来到停车场,一直走到一辆黑色奔驰前停下。大迟注意到汽车发动机已经启动,嗡嗡地发出低微的声响。显然是杰西卡早已远程启动了暖车功能。

“你们中介都开奔驰车吗?”大迟问。

“这是辆新车,我才开了几个月。”杰西卡答非所问,然后反问大迟,“你是大陆来的?”

“是的,你怎么知道?”

“你称这辆车是奔驰。虽然华人都说中文,但是各地的翻译有所不同。从大陆来的华人管它叫奔驰,香港人称它为本茨,来自台湾的翻译是平治,而在本地出生的华人会习惯称它为梅赛德斯。”

果然不一般,这经纪看来是阅人无数,买卖房子也应该是经验丰富。大迟对经纪人有了好感。

到了地点,大迟不免有些失望。房子的面宽不小,本应该是比较气派的房子,但是车库却安置在一个倾斜向下的车道尽头。这下雨的时候不会积水倒灌吗?尽管车库门前有排水的暗沟,万一排水不畅,或者堵塞了,车库怕是要有一半泡在水里。进去一看,房子里面是错层。外表看来有两层的房子里面其实被分成三层,每层之间三四级台阶。这样虽然没有大楼梯占据整个通道空间,但是小楼梯随处可见,感觉屋子里面到处是台阶了。因为错层安排的缘故,除了进门处客厅层高还算不错之外,另外两层的房间都感觉压抑。如果作为地下室,屋顶比较低也就罢了,作为卧室的天花板也几乎是触手可及。连接前后错层的空间更是鸡肋,说是做过道有些太宽,足足三米有余,作为房间又太窄,摆了沙发或者床之后就没有通行的地方了。大迟对于房子的格局不够满意,连查看厨房设备的心情也没有了。在杰西卡的强烈建议下,才勉强拉开橱柜的门瞟一眼里面的储物空间。房子里面绕过一圈,杰西卡又带着大迟去看后院。后院的草地上一只松鼠正跳来跳去寻找食物,看到有人从房子里出来,嗖的一下蹿出去,三下两下跳上篱笆,甩着尾巴顺着篱笆逃到邻居的院子里。“后院倒是比较安静。”大迟用这句话作为自己的看房评价。

杰西卡看出大迟对这套房不满意,脸上还是保持了职业的微笑:“不喜欢不要紧,客户要找到心仪的房子总是要花些功夫,要多多看,多多比较最终才会选定。我这里还有很多房源,你什么时候还有时间?”

“就是周末有时间啊,”大迟苦笑着,“平时都得上班。”

“哪天是否能够提前下班?”杰西卡小心翼翼地建议。

“提前下班?那得向公司请假。”

“好吧,我先送你回去,等下个周五我再和你约时间。这段时间你有机会去银行问一下,看看自己能贷款多少。”

回来的路上大迟心里想,这做房产中介也很辛苦,别人休息的时候她需要上班,工作日休假日都颠倒过来。不过这样调换也是有问题,一周本来应该是五天工作两天休息。如果所有的活动都压缩在两天里完成,忙的时候太忙,尽管有许多休息日,短期内过度紧张也不算是很令人开心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