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保罗退休后,接替他的是雷米。据说雷米在公司工作很久了,几乎是公司刚刚成立后就加入。他一开始做软件测试,后来又转去做程序员,写过一点代码。代码写了没多久又去搞软件架构了。平时干活不显山不露水,今天不知道什么优点被总经理史蒂夫看上了,被提升为经理。这些都是大迟从老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大迟和雷米一直没有打过交道,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按照老韩的说法,反正自己是最底层的员工,谁做了经理自己手上还是一样的工作。
大迟没有找雷米恭贺他升迁,雷米倒是主动来找大迟了,当然是因为工作的事情。雷米交代他去找艾莉莎,据说客户有了的新需求,可能要做相应开发。
当大迟来到艾莉莎办公室的门前时,艾莉莎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她站起身,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热情地和大迟打招呼:“太及时了,我很需要你的帮助。”艾莉莎半敞的胸脯如波浪般荡漾,一脸夸张的笑容,显示出眼角的皱纹。
大迟从艾莉莎脸上看不出半点项目失败的颓然,看来她不像玛格丽特那样对于爱尔兰项目耿耿于怀。坐下来听艾莉莎一谈,大迟就明白了大概。客户的需求很简单。从前储蓄账户是不收手续费的。当然主要是出于银行拉存款需要。没想到很多顾客开了账户后没有交易,常年呆滞在哪里。原先银行用自己的服务器和硬件设备,所有成本都是一起算,账户呆滞不呆滞都是一样设备投入。现在银行改为云业务,云服务商是按照设备使用情况收费。为了这些呆滞账户,银行每年的管理费和维护费,平摊算下来就是不少开支。于是银行打起了这些账户的主意,准备收取管理费。管理费的收取过程很简单,根据账号查找交易明细,如果某个账户没有达到足够的交易金额或交易笔数,就直接从该账户扣款。扣款金额月底合计到营业收入。这需求本身并不新鲜,但是接下来艾莉莎所说的具体操作却让大迟吃了一惊。艾莉莎告诉大迟,收到管理费款项的那个账户要保留每笔交易明细来方便客户对账。比如从某个储蓄账户中扣了钱,这个收款账户就多一笔同样金额增加的明细。财务上讲有借必有贷本是不错,但是此账户非彼账户,一个是顾客的账户,顾客的储蓄存款对于金融机构而言是资产负债表里的负债,另一个是金融机构自己的账户,算是利润表里的收入。虽然同样称为账户,二者怎么可能混淆?按照大迟的经验,顾客账户里需要保留明细交易,但是机构的收款账户只要有一笔合计就可以了。如果一次收了上千个呆滞账户的管理费,难道还要在收款账户里看到上千笔对应的明细不成?
“客户希望要看到每笔交易的明细。”艾莉莎坚持不要合并金额。
“如果要看每笔扣款明细,在扣款之后打印报告不就成了?”大迟实在不愿意在账户放太多的交易记录。这样每月都扣款,数据库表剧增,岂不还是很大的开销。
“如果每条交易明细都对应,实质就是把钱从一个账户搬到另外一个账户,相当于做了多笔转账的交易。”大迟提出质疑,“保留明细纯粹为了对账用。转账之后客户怎样把它变成自己收入呢?”
“月底财务人员会核对明细,确认后再把这个账户的金额记录到相关账户中去。”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客户就是这么要求的。”
大迟憋了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客户就是上帝,上帝可是要有智慧的,没有智慧算什么上帝。他想起从前聊天时老韩说过的一句话:加拿大人脑子里冬天是冰,夏天是水。你还指望他们想啥好主意?还真都是“死心眼子”!嘴上说不过艾莉莎,大迟回来后按照艾莉莎的需求分析做好了开发方案,但是自己报了一个很高的预算。既然要保留每笔交易明细,那么配套的查询和报表功能都得加上,这些额外的功能开发不能不包含在内,尽管大迟坚信客户一年到头都未必用上这些功能。
不到一周时间,艾莉莎转发了客户邮件给大迟,大意是经过再三考虑,客户决定不要开发这个功能,毕竟还有其它更紧迫的需求,客户的预算有限,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大迟看完邮件嗤了一声,这种莫名其妙的需求,如果做了开发,今后维护升级也是麻烦,不做最好。与其在这些劳什子事情上浪费时间,自己还不如去好好计划周末怎么去蒙特利尔。
尽管起初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大迟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林允芝,“这次我准备坐飞机去蒙特利尔。坐飞机快一些,这样能够和你多待一些时间。”
“坐飞机是不是很贵?”
“贵是贵一点,不过也没有那么贵,现在恰好有廉价航空公司的特价票。”
“那我去机场接你吧?”
“不用,不用,你还是在宿舍里等着。我从机场出来后坐出租车直接去你那里。”
周末大迟先乘地铁到城里的联合车站。这是加拿大最大的火车站,也是加拿大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之一。早在一百多年前修建太平洋铁路的时候就已经建造。后来经过不断地改建和扩建,现在不仅是太平洋铁路的火车站,还是连接地铁,城际列车和机场快线的综合车站。据说每天发送旅客达20万人以上。石灰石建造的廊柱,巨大的拱形窗户,厚重的包铜大门,这些典型的学院派建筑风格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拍照。大迟在国内火车站见识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赶上春运的时候,那里的人流会比联合车站多几倍或者十几倍。各种南腔北调呼来喊去,带着大小行李的旅客挨挨挤挤,四周散发着各种味道的热气。那是一种难以忘怀但绝对不是令人愉悦的体验。
从地铁出来,大迟换乘有轨电车到湖边的车站。车厢里的人虽然依旧比较拥挤,但是相对地铁和联合车站而言已经是改善许多。电车到站和启动的时候发出叮叮的声音,清脆而悦耳。有轨电车速度虽然比不上地铁,耳边没有呼呼的风声,但是在红绿灯密布的城市中心,走自己专有的轨道也不比旁边出租车慢多少。从有轨电车下来后大迟步行通过隧道进入机场。这一段路行人就更少。机场修建在岛上,很小,没法和皮尔逊机场那样的国际航空枢纽相比。因为机场小,办理登机手续和安检也很快。加上大迟也没有带什么行李,他去蒙特利尔也只是一个周末,所以他很快就上了飞机。飞机的机舱只有一条过道,为数不多的几十个座位,从舱门能一眼看到机尾。机长进来后和大家打了招呼。他摘下帽子,露出灰白的头发,然后一头钻进了前方的驾驶室。只有一位空姐,确切地说是一位空婶,跟随在他身后登机,然后关上了舱门。一小时十六分钟的航班,刚刚起飞不久就要准备降落。廉价航空公司的航班,也不会提供免费的航空餐,大迟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可是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感受到飞机在跑道上滑跑,加速,离地,然后起落架收起,向右转,继续上升,拉平。他中途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那位大妈空乘居然在推着拉杆箱般大小的小车在狭窄的走道里售卖薯片和听装饮料。大迟没有理会她,继续闭目养神,直到飞机降落。这段时间大迟没有喝水,没有去厕所,没有站起来活动腿脚,甚至没有改变一下自己的坐姿。
和出发不同,到达的蒙特利尔机场可是个国际航空港,乘客要多很多。大迟下了飞机,提着自己的双肩包快步走在到达乘客的最前面。和那些拉着箱子的慢条斯理排队乘电梯旅客完全不同,你会误以为他是送行或者接机的人。大迟走出通道直奔上楼的电梯。他知道机场到达的出口在楼下,乘坐出租车要排队等,而楼上出发和送行的出租车不需要排队。刚一出门,他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司机正在从后备箱帮乘客拿行李出来。大迟微笑着和司机招招手,司机看到了大迟,心照不宣,启动车后就直接到大迟身边停下,大迟上车后把写有林允芝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司机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说啥,开车就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无比顺畅。刚从机场出来走上公路,大迟的手机响了。
“你在哪里?”熟悉的林允芝的声音。
“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很快就到你那里。”大迟怕她等不及,连忙解释。
“你已经上车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先是惊讶,然后变得沮丧,“我来机场接你,可是没有看到你。”
“你在机场?”大迟也很吃惊,然后就是懊恼,“我不是告诉你不用来接,在宿舍等着我就可以吗?”
事已至此,问题还得解决。大迟在电话里嘱咐林允芝留在机场等他:“不要在楼下的到达接机位置,那里人太多,不好停车。上楼到出发的地方,我去接你。”大迟放下电话,转头对司机用英语说:“不好意思,我们还得回去一趟,需要接个人。”没想到司机居然能听懂:“没问题。”回到机场出发的下车区域,大迟远远看到林允芝就站在路边显眼的地方,她穿着那条红裙子,一阵风吹过,裙子的下摆随着上下翻飞,就像一只扑着翅膀的蝴蝶。林允芝上车之后撅着嘴:“我好笨呀,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
“虽然没有惊喜,你不还是接到我了吗?”
“其实是你来接我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不是都在车上嘛。”大迟安慰着林允芝,握住她的左手,轻轻地捏着,林允芝尴尬地对大迟笑笑,低下头默不作声,想自己的心事。
两人回到学校,一起去附近的快餐店吃饭,一成不变的经典:汉堡,薯条,碳酸饮料。大迟看到林允芝依然情绪不高:“你不开心?还是因为没有在机场接到我吗?”
“嗯,我是觉得自己好傻哦。”
“没有啦,这不是智商问题,是经验问题。”大迟的话与其说是情感安慰,不如说是理性分析,“通常人们都是在到达出口的地方接人。只是我不按常理行事罢了。到达出口的人多,搭乘出租车还要排队。出发的下客的地方就没有那么拥挤。如果你以后出差多了自然就懂我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你不会喜欢那种没日没夜出差的生活的,不是吗?”
林允芝望着大迟,没有说话,似乎是没有听懂大迟的话,正在努力理解中。
“理论上讲,去机场乘坐飞机的乘客到达机场的时间符合泊松分布,但是下飞机的乘客出机场却更接近二项分布......”
“不要再上课了,大教授。”林允芝知道大迟在逗自己。
“好的,不上课了。我来喂你吃薯条。”大迟说着,拿起一根薯条,伸到林允芝面前,逗弄她。
“不用啦!”林允芝一边皱眉一边向后缩。大迟可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把薯条伸到林允芝嘴边:“我喜欢这样,就像喂流浪猫?你就是我的流浪猫。”林允芝眼见躲不开,干脆猛地向前一咬。大迟眼疾手快,松开薯条,才没有被林允芝一口咬到手指。
“好了,不生气了,你的心意我懂。今天你穿了这条红裙子,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穿这条红裙子。”大迟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谢谢你去机场接我。”
“你喜欢养宠物?”林允芝嚼着嘴里的薯条。
“嗯,没有。”大迟再次抑制住了给她讲自己曾经养过特殊宠物的冲动,还是不要吓着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