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瑶池幻梦

晨雾未散的瑶池像被揉碎的月光浸过，青石板路上浮动着乳白的纱衣，连千年蟠桃树的虬枝都凝着珍珠似的露华。周慕辰习惯性抚过瑶池边上桃树的树干，粗糙的纹路间传来细碎的灵力震颤，像雏鸟在壳里啄食的轻响。这是他在天宫三百年里，唯一能让指尖发烫的温度。

琼枝玉露从琉璃瓶倾倒的瞬间，异变陡生。清冽的液体并未如往常般渗入根系，而是化作银线攀援而上，在树冠织成闪烁的蛛网。周慕辰指尖一颤，琉璃瓶“叮”地跌在青石上，碎成十二瓣月牙——他看见桃树枝干裂开金红色的纹路，像大地初开时的熔岩，而那些曾被他数过千万次的粉白花瓣，此刻正泛着荧光缓缓上浮，在晨风中排列成蝶翼的形状。

“咔嚓——”

声响并不大，却像敲碎了凝固的光阴。整棵桃树从根部开始崩解，木质纤维化作流萤般的光点，露出中央蜷缩的光茧。周慕辰后退半步，腰间佩剑“龙吟”自发出鞘三寸，却在看见光茧裂开的刹那，连呼吸都冻在胸腔里。

莹白光华中，女子的轮廓如墨在水中晕染。她的长发是未融的春雪浸过桃花，发梢沾着细碎的花瓣，每一根都被晨露洗得透亮，仿佛月光凝结的丝绦。眉峰是新抽的桃枝，眼尾沾着桃花瓣的弧度，眸光流转时，竟有万千光点在瞳仁深处绽放，像有人把整个春天的朝露都揉进了她的眼底。最惊人的是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却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光，连睫毛上都凝着五瓣桃花的虚影，仿佛每一次眨眼，都会抖落漫天花雨。

她身着的纱裙更似神迹，粉白两色在布料上自然晕染，像是朝霞与月光在桃枝间的私语，裙摆掠过之处，飘落的花瓣竟悬停在空中，为她织出半透明的蝶翼。当她踉跄着迈出第一步，三千桃瓣突然静止，在她足下铺成粉色的云阶，连晨雾都自觉退散，只余清甜的花香在她发间萦绕。

“你……是谁？”她的声音像花瓣落在春水上，带着初融的温润，尾音却沾着困惑的颤栗。周慕辰这才惊觉自己握剑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而佩剑“龙吟”不知何时已垂落，剑穗上的玉坠正映着她的倒影。

“别怕。”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心跳，像浸了蜜的月光，“我叫周慕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剑柄，那里还留着方才抚过桃树的温度，此刻却比眼前人的目光还要灼热。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花瓣簌簌掉落，有一片正巧落在他手背上，薄如蝉翼，却让他浑身一震——原来桃花的香气，是这般让人骨血发烫的甜。

“我……又是谁？”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正浮动着未褪的荧光，像捧着整座蟠桃园的星光。周慕辰望着她发梢晃动的桃色，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初到瑶池时，曾在老桃树的年轮里看见过的画面：混沌初开时，第一朵桃花吸收日月精华化形的瞬间。原来古籍里说的“花魂修得人身，必携本命花枝之相”，竟是这样动人心魄。

“你叫沐溪颜。”话出口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沐者，承露而泽；溪颜，乃山间清泉映桃之貌。”指尖不自觉地划过她发梢，在触到那丝滑的触感时猛地缩回，耳尖却烧得通红——他没说“沐”字取自“慕”的谐音，更不敢提“溪颜”暗合“希缘”，只盼着漫天桃花能遮住他眼底翻涌的热望。

她抬头望他，眼中的困惑渐渐化作清透的信赖，唇角扬起的弧度比桃花初绽还要柔软：“周慕辰。”她轻声念着，像在咀嚼一个甜美的果子，“很好听的名字。”话音未落，一阵风过，她鬓角的发丝调皮地缠上他的指尖，他鬼使神差地替她别到耳后，指腹掠过她耳垂的刹那，仿佛有电流顺着手臂炸开，连佩剑都“当啷”落地。

她脸颊飞起的红晕比桃花更艳，却没有躲开，反而凑近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前的玉坠。周慕辰屏住呼吸，闻见她发间混合着露水与花香的气息，恍惚间竟觉得整个蟠桃园的灵气都在向她汇聚，那些曾被他视为珍宝的桃树，此刻不过是她裙摆的流苏。

“以后，我来护着你。”他听见自己说出这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在天宫三百年的孤寂，在看见她的瞬间都化作绕指柔。她眼中闪过微光，像星辰坠入清泉，轻轻点头时，悬停的花瓣突然纷纷扬扬落下，在两人之间织成粉色的帘幕。

晨雾不知何时散尽，金红色的阳光穿过桃枝，在她发间镀上金边。周慕辰望着她指尖接住一片落花，花瓣竟在她掌心化作透明的光点，融入她腕间若隐若现的桃花胎记——原来她不是花魂，而是这棵桃树的精魄所化，是他日日抚摸的树干里，藏了三百年的惊世温柔。

“溪溪。”他忽然轻声唤道，看着她疑惑抬头的模样，喉结滚动，“以后我便这样唤你，可好？”她笑了，唇角梨涡里盛着晨光，指尖轻轻触碰他的掌心，像桃花触碰流水：“好。”

佩剑“龙吟”在旁轻颤，剑穗上的玉坠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远处传来天宫值日仙吏的脚步声，周慕辰忽然惊醒，此地乃蟠桃园深处，除了他这守池仙官，本不该有旁人踏足。他下意识将她往身后护了护，却发现她正好奇地望着飘落的花瓣，指尖划过空气，便有荧光随她的动作游走，像在绘制一幅只属于他们的画卷。

“别怕，他们是我同僚。”他低声安慰，却在看见她有些慌乱地攥紧他衣袖时，心跳再次失控。原来在天宫三百年的冷寂，不过是为了等这一场花开，等这个从树心走出的女子，用一声“好”，将他的魂儿勾去了半缕。

晨钟在远处敲响，惊起几只栖在桃枝的青鸟。周慕辰望着她发间闪烁的花瓣，忽然想起方才桃树炸裂时，那些涌入他识海的画面：千万年前，混沌初开，第一朵桃花在盘古开天的裂隙中绽放，吸收天地灵气化作人形，却因触犯天规被打散灵魄，唯有一丝精魄融入瑶池的桃树，历经千万年轮回，终于在他日日浇灌的琼枝玉露中苏醒。

“溪溪，”他忽然轻声道，“你可知，你是我在这无趣天宫里，最动人的劫数？”她抬头望他，眼中倒映着他痴迷的神情，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那你便是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缕晨光。”

风过，桃花再次纷飞，却有一片恰好落在两人相触的掌心。周慕辰忽然明白，三百年的守护，不是天命，而是前缘。当她的指尖与他相扣，整个瑶池灵力都在欢唱，那些曾被他视为职责的日常，此刻都化作绕指的温柔，在她发间，在他眼中，织就一场永不褪色的幻梦。

远处的脚步声渐近，周慕辰轻轻将她护在身后，掌心却始终与她相扣。他知道，从此之后，在周慕辰的职责里，多了一个比蟠桃更珍贵的存在——他的溪溪，他的桃花精魄，他在晨曦中拾得的，最甜美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