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袅袅,风吹落满院桃叶若有若无的香味透过白纱与满院的桃花瓣交织在一起。
“长公主好兴致,陛下在早朝时发了好大的火,揪了不少官员出来治罪,公主还有心情喝茶品茗,不怕殃及池鱼吗?”来人突兀出声,却并未逾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站在纱幔外,透过白纱朦胧的看向青衣女子。
“你的消息晚了些,来尝尝本宫煮的茶吧,熬了两个时辰。”盛风啼摆了摆手,侍女侧身撩过纱幔,来人这才落座。
关生不敢抬眼看盛风啼,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烫。“公主茶艺又精进了,比起大师手艺也不在话下。”这话并非恭维,是真切实意。
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眉眼无波,却也无分毫笑意。关生也不再废话,开口便道:“公主,早朝时被治罪的人分别是大农司商郢,礼部王孚人等,虽说无关紧要,是撤下去就顶上来的职位,但人被换了,再找人替换不被发现也不是易事。”关生说完,看着盛风啼抿了一口茶。
“疏贵人在后宫如何,可有人为难?”古琴舒缓,盛风啼不答,只问皇帝新宠幸的贵人。
“并无,她与人和善也不张扬跋扈,也会讨陛下欢心,宠爱不断。”
“疏贵人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安排个不起眼的官职。”说罢,朝着边上的侍女招手。
“再给她送个人过去,入宫三月,难保不会有人眼红。”盛风啼终于看了一眼关生,身着降青衣衫,衬的人丰神俊朗。
“关大人可懂音律?”
“略知一二。”
“那就请关大人为本宫抚琴一曲。”琴音袅袅,盛风啼闭眼思索着早朝时皇帝降罪官员的原因。当今皇上十五岁时即位,稳坐帝位五余年。背后是太后母族丞相陈容一党,拥护者无数。我是皇帝的嫡姐,先皇的第一个孩子。当今太后是先皇后崩逝后立的继后,当年丞相势大,在先皇后入皇陵不过一年,就请旨当立新后,名曰:国不可一日无后。我现在还记得陈氏戴着我母后才能戴着的凤冠,在我面前笑意彦彦的说:“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嫡母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鲜红的指甲狠狠的戳进了我腰间的皮肉,我没有哭痛,只是盯着这张温柔可人的脸,喊了一声嫡母。
晚时,母后的贴身侍女红玉小心翼翼的掀开我的衣衫,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腰窝。
“公主,公主.....”见我没有反应,红玉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上药的手都不稳了,抖得厉害。
“没事的红玉,没事的。”我想说没事不痛,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真的很痛怎么会不痛呢?丧母之痛,甚至才不过一年。新的母后就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而后,红玉死了,死在一个春日里的晴天。皇子公主还在御花园里放风筝的时候,红玉投井了。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年我十三岁。
我也曾想过父皇为何这么快就要立新后,我怨恨过,质问过。你不是很爱母后吗,为何这么快就要娶新的女人。那时候不懂父皇眼中含泪望向我的眼神,后来年岁渐长,我懂了,父皇身边跟了大半辈子的录祥抹着眼泪和我说父皇是被逼无奈的,丞相势力如日中天,掌管朝堂一半官员的脑袋。
录祥说当陈容提出隧立新后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陛下发那么大的火,陛下嘴里大声喊着放肆,他喊着我母亲的闺名说:昔娘不过走后一年,你们就吵着要立继后,你们有把先皇后放在眼里吗,有把朕放在眼里吗!”并且把录祥手里拿着的拂尘扔到陈容头上,下朝后,一头晕倒在龙椅上。
对啊,父皇那么爱母后,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生下她后,母后身体亏损,父皇心疼,便不再要母后怀孕,身为皇后却没有嫡长子,没少被太后说,却只说父皇一个人。后来太后就纳了许多女人进了后宫,说只要生下皇子,一个也成,随父皇怎么使性子去。后来就有了陈因俞封了淑嫔,有了盛云羿。那时母后说父皇不能只守在她一个人的身边,他是帝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儿呢,她是帝王的妻子,更应该大度体恤做好一个皇后的职责。
本来太后要把唯一一个皇子养到母后膝下,可母后是个温婉善良的人,她看着跪在身侧苦苦哀求的陈因俞,说了一句:这天下姓盛,不姓许。
后来日子就平静下来我慢慢长大,盛云羿也是。可是对于陈家来说,这种日子似乎不平静。
直到有一日在御花园中,我听见几个妃嫔在笑着议论母后生不下皇子,生下个没用的公主。明明银铃般的笑声,我听着却无比刺耳。我走过去,她们见了我福身行礼,我站在笑得最大声那个妃嫔的身前,她还在弯着腰,我命令他抬起头来,她脸刚抬起,我一巴掌便打了上去。那时候我十岁,力气小,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我身体因为打她都踉跄了一下。后来淑嫔来的很快,她说我跋扈,怎可随意殴打嫔妃。那时候我连她都想甩一巴掌,可是还没等到我的手碰到淑嫔,红玉就把父皇母后都请来了。
母后问我,为什么要掌掴嫔妃,我只说她骂我没用,我没有说那些让母后伤心的话。我昂着头对父皇说我是您的女儿,国母的女儿,大盛的第一个公主,我没用吗?
父皇震怒,当即将乱嚼口舌的人罚了二十庭杖,并大声说:“朕的女儿想打谁都可以!”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我更是看见了淑嫔不可置信的眼神参杂着些许愤恨。
“陛下此时娇纵公主,如此嚣张跋扈,小小年岁,将来会如何?还请陛下还是早日管教公主!”淑嫔朝着父皇跪下铿锵有力的说道。父皇看了一眼淑嫔,那时丞相在朝堂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也难怪陈因俞会如此大胆,原来是因为她有个好父亲。父皇的眼神阴鸷,他看着淑嫔,彼时她刚生下盛云羿不久,有皇子傍身,母族更是强大,父皇不好责骂,可哪一个君王愿意让臣子骑到头上来。
但也只是能禁足淑嫔三日。
直至很久后我懂了,可我的父皇是天下的君主,为何连守住一个心爱的女人都要受旁人遏制。
我哭了很久,然后熬了一碗参汤给父皇送过去,父皇看见我酷似母后的脸,半响垂下泪来。
“风啼,你要记住,天下不是朕一个人的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
我明白,所以父皇不能同陈容翻脸,至少当时不能,现在也不能。
再后来,父皇驾崩,举国同悲。陈容独大,淑嫔当时已是皇后。盛云羿即位母庸置疑。
父皇临终前是我陪伴左右,“风啼,父皇去找你的母后了,你不要怪父皇。”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声音哽咽,只是望着我。千言万语,化作一句“风啼,你是你母后于朕唯一的血脉,你要活着长命百岁。”
而后他唤来录祥下了遗诏。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厚人伦于国风,考朕子于易象。吾女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珈备物,百两有期。爰稽妫汭之封。用锡鲁元之号。启疆析木,叶咏秾华。勉膺汤邑之封。用封盛风啼为赢平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待朕故去,封长公主,免跪天子,赐赤霄剑,如见天子。公主是朕与先皇后唯一血脉,无论错对,依享尊名,免罚如旧。钦此。”当他说完,就阂上了眼,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此时离母后走后不过五年,我看他操劳国事,看他对母后的发簪衣物暗自垂泪。正值壮年却似垂暮。
录祥宣读诏书的时候,我站着看着陈因俞,看她因为忌恨扭曲的脸。万般不甘,也只能跪地磕头接受。
后来我搬出皇宫,遂立公主府。自盛云羿登基后,陈因俞成了太后。父皇子嗣不多,皇子大多年幼,她便也无后顾之忧了。毕竟我只是个公主,再受先皇宠爱又如何呢?
盛风啼一梦初醒后,人走茶凉,琴音还在。
“关公子弹完一曲,见公主睡着,便没让奴婢叫醒您自己走了。”
盛风啼应了一声,起身看着满园落花说道:“明日入宫,觐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