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深秋,恰似一幅笔触细腻、色彩浓烈的油画,将育华中学温柔包裹。校园的走廊里,甜丝丝的桂花香气肆意弥漫,每一丝风都裹挟着馥郁芬芳。沈浩南手中紧握着那本常不离身的速写本,其中一页,静静夹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那是上周刘雪从浮玉山带回送给他的。仔细瞧,银杏叶的叶脉间,用铅笔细细勾勒出《阳关三叠》里泛音段的标记,承载着两人独有的默契。
沈浩南站在教室门口,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靠窗的位置,只见刘雪正伏在课桌上,全神贯注背诵《出师表》。她脖子上围着那条熟悉的围巾,上面的茉莉刺绣精致而灵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蹭到一旁嗡嗡运转的暖风机,暖黄的光晕洒下,给刺绣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衬得愈发娇俏。
“浩南哥!”陈雨欣像只活泼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抬手轻轻戳了戳沈浩南的腰,脑袋一歪,马尾辫上那枚银杏发夹闪了闪,险些蹭到他手中的画夹,“能不能把你的数学错题本借我瞅瞅呀?对了,刘雪又在琴房钻研文言文呢,我刚路过,瞧见她护腕上你画的那个篮球小人,都被冻得没精打采啦,你要不送杯热奶茶去,给它‘回回血’?”说着,陈雨欣调皮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是她偷拍的刘雪,刘雪趴在琴案前,校服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沈浩南送的银杏叶胸针,旁边摊开的古琴谱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色的泛音记号,那是刘雪努力练习的痕迹。
沈浩南一听,耳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手忙脚乱地攥紧了手中的保温杯,好似那是他的宝贝一般。这保温杯里,装着他今早特意准备的桂花奶茶,杯子外面,套着他亲手用旧画纸折成的杯套,上面精心绘制着戴护腕的少女与抱着篮球的少年,笔触虽不算十分精湛,却满是藏不住的心意。
琴房内,刘雪正对着琴谱上晦涩难懂的减字谱愁眉不展,纤细的指尖在暖风机的格栅上轻轻比划,模拟着泛音的指法位置。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刘雪下意识抬眸,只瞧见沈浩南的校服衣角一闪而过,紧接着,课桌上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袅袅升腾的雾气,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谢谢。”刘雪略带羞涩地开口,伸手接过奶茶,手指不经意间摩挲着杯套上的插画,刹那间,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原来,画中篮球图案的线条走势,与沈浩南之前画在学校文化墙上的三分线,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昨夜在储物柜前看到的一幕:沈浩南蹲在地上,专注地画着速写,画纸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刘雪第七徽泛音要轻”这样的字样,橡皮擦落下的碎屑,星星点点洒在他新换的护腕上,而那护腕,是刘雪悄悄用自己的旧围巾改的。
午休时分,琴房里弥漫着烤红薯的香甜气息,暖烘烘的,让人浑身都透着股惬意劲儿。林修抱着厚重的《诸城琴谱》,稳步推门而入,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他推了推眼镜,走到沈浩南身旁,嘴角含笑,说道:“沈同学,你这数学笔记可真是别具一格,居然把二次函数和古琴徽位联系到一块儿了,有意思。”说着,他递过一杯热柚子茶,杯沿上印着“陈记茶寮”全新的包装标识,“我听祖父讲过,当年‘梅庵派’和‘诸城派’联姻的时候,除了那对玉佩,还有一本珍贵的琴谱,传到了沈家。”
刘雪原本捧着奶茶轻抿的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想起上周整理母亲旧物时,翻出的那本泛黄的《松风阁琴谱》,翻开扉页,“陈刘”两个字的落款,和沈浩南平日画速写时的签名,极为相似。奶茶升腾的热气氤氲在眼前,熏得她眼眶微微发热,恰在此时,又听见林修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你脖子上戴的茉莉吊坠,和沈阿姨的玉佩,其实是一对。琴谱上琴尾的‘陈’字,是‘诸城派’特有的徽记。”
“刘雪!快来看呐!”陈雨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尖锐的叫声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展翅飞走,她手里高高举着沈浩南的速写本,兴奋得满脸通红,“沈浩南把你的古琴谱,画成篮球战术图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速写本的页面上,画着一位戴护腕的少女,琴弦被巧妙地绘制成篮球场的三分线,每个徽位旁,都工工整整标着“刘雪专属泛音点”。沈浩南见状,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抢,可慌乱间,目光却与刘雪对上,只见刘雪的指尖,正轻轻划过画中少女脖子上的围巾,而那围巾,和她今天围在脖子上的,款式一模一样。
“其实,我……”沈浩南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睛盯着暖风机上凝结的水汽,思绪飘回到家中,想起母亲衣柜深处藏着的那枚玉佩,又想起陈雨欣提过的“银杏再黄时的约定”。犹豫片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新刻的银杏书签,书签的叶脉处,精心刻着极小的双人剪影:一位少女正专注抚琴,身旁的少年手持画笔,两人脚边,是一对拼合完整的玉佩图案。他红着脸,别过脑袋,把书签递向刘雪,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给你,浮玉山的银杏,可比咱们学校的更金黄、更好看。”
刘雪接过书签,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她惊讶地发现,书签叶脉的走向,和沈浩南护腕上刺绣的纹路,如出一辙。她不禁想起昨晚,母亲坐在床边,对着她的茉莉吊坠,幽幽叹气:“当年我和你沈阿姨啊,总念叨着,等孩子们长大,要让他们一起合弹《阳关三叠》。”此刻,暖风机呼呼吹出的热气,和窗外悠悠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刘雪忽然间领悟,有些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像古琴弹奏时的按音,需要历经整个深秋的沉淀,方能在初雪降临之时,于琴弦之上,奏响最清脆、最动人的泛音。
放学后,教室里的灯光暖黄而柔和,给桌椅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沈浩南趴在课桌上,认真修改着速写,笔下原本的篮球赛加油横幅,不知不觉被他画成了琴谱的边框,音符与线条相互交织,恰似他此刻交织的思绪。刘雪收拾书包时,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一本草稿本,翻开一看,里面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要是你考进年级前二十,我就把浮玉山的故事画成漫画送给你。”字条背面,是用减字谱写就的“我等你”,字迹虽有些歪歪扭扭,却写得极为用力。
“沈浩南,快来看!”陈雨欣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举着手机,急匆匆地凑到两人面前,“我在学校储物间翻东西的时候,找到一张老照片,你妈妈和刘雪妈妈,居然穿着校服,在浮玉山合影呢!”众人凑近一瞧,照片里,两位青春洋溢的少女,一位抱着古琴,一位抱着篮球,并肩站在古银杏树下,金黄的银杏叶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洒在她们肩头。
深秋的夕阳,斜斜地照进琴房,给屋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梦幻的薄纱。刘雪轻抚着保温杯上的插画,突然发现,沈浩南画的篮球小人,不知何时,脖子上也戴上了一枚与她同款的茉莉吊坠。窗外,银杏叶在秋风中悠悠旋转、飞舞,恰似沈浩南速写本里少女灵动的裙摆。林修坐在一旁,缓缓翻开《梅庵琴谱》,书页翻动间,一片银杏叶书签飘落。
“你看这道二次函数题,”刘雪指着沈浩南的草稿本,笔尖轻点他画的古琴徽位,轻声说道,“要是用泛音的思路去解,会快很多。就好比第七徽的泛音,得找准最恰当的发力点,解题也是这个道理。”沈浩南微微侧身,望着刘雪专注的侧脸,她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淡淡的蝶影,如梦似幻。这一刻,沈浩南忽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