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跨越尸体,走进手术室。
医生和护士的尸体凌乱的散落各处,遍地都是弹壳和血迹,残忍的屠杀似乎刚刚结束,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药柜碎裂,一些葡萄糖和氯化钠液体沿着金属柜门淌落,滴在一具尸体的眼珠表面,顺着侧脸流淌,汇入血泊。
他迈步向着深处走去,在一张染血的手术台旁边看到写着安德烈名字的记录单,书写着抢救过程所用的药物和医嘱。
内兜忽然有东西在发烫,罗素掏出金色指南针,它正散发淡淡的金色光芒,背面的海怪图案出现变化,在蔓延的触须之下,多出象征众多人类英雄的抽象图案。
这说明安德烈已死,他的权限和拉撒路支点正流向这枚指南针。
但安德烈本人的尸体却不在这里。
手术台空空荡荡,断腿昏迷的老人也不可能自行离开。
是谁带走了安德烈?
制造屠杀的凶手吗?
罗素扫视周围的一切,希望从残留痕迹里找到线索。
从这些机械的残骸来看,很像是大副的手笔。
可是大副刚刚和他见过面,承诺过不会有船员擅自动手,这种行径也不符合西门的利益。
安德烈船长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医疗人员更是完全中立,不会参与这种争端,制造屠杀并无益处。
更何况拉撒路信物正在罗素手里,即便杀死安德烈船长,没有信物也不能改变仪式。
地面的一滩烂肉吸引到罗素的目光。
如果他没记错,裹着烂肉的制式服装似乎是水手长汉伯格的衣物。
听安乐说过,拉撒路拥有完整的机械部队指挥权限的人只有四个,安德烈船长、大副、轮机长和水手长。
安德烈船长已死,轮机长正忙于抢救设备,而水手长的制服却出现在这里……
是他做的吗?
罗素用刀鞘挑着烂肉来回翻开,发现骨头已经全部融化,只剩内脏和碎裂的大脑,脸皮勉强可以看出是水手长汉伯格。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一个壮硕如熊的男人整个垮塌,像是液体般流到地面,仅剩皮囊裹着内脏,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种手法在之前的追逐里见过,有些船员就是被屠杀拉撒路监控室的凶手使用这种方式杀死。
也就是说,在医疗室的屠杀发生之后,那个被他追逐的凶手来过这里,杀死汉伯格。
可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安德烈的尸体?
外面传来柜门被拉开的声音,罗素走出医疗室,看到一个高且瘦的男人伸手从药柜里拿出新的药物和绷带,处理手掌与侧脸的伤口。
是里厄医生,他居然没死。
“医生。”罗素走过去,在这个像是丢了魂的男人面前晃晃手,尝试吸引注意力。
里厄医生并未理会他,瘫坐在没有尸体的空地,熟练的处理伤口,可他的视线却始终看着周围的尸体,显出一种茫然。
向医神宣誓,将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医疗事业的同事们全都倒在这里,遭受毫无理由的屠杀。
……为什么?
“我做错过什么事吗?”医生问。
“我们只是在坚守原则,坚决的保护病人的生命和应有的权益……为什么我们会遭受这种对待?”
里厄医生不是在向罗素发问,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
他是在问自己,难道过去所坚持的一切,用生命去捍卫的原则,难道有错吗?
为了阻止同僚坑害病人而检举对方的罪行,揭露医院内部的交易内幕,换来的却是开除、人身威胁、吊销一切行医资格……甚至有人上门刺杀。
在失业的煎熬时光里,一个自称拉撒路号大副的老人上门邀请,提供一份在这条船上担任医疗部门负责人的超高薪工作。
本以为来到拉撒路之后,成为医疗部门的负责人,可以杜绝这种情况,同时培养出更多志向相同的医疗人员,可结果却是……悲剧。
里厄剪断绷带,瘫坐冰冷的地面,湿冷的血浸透衣物,伴随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粘稠。
曾在入职时共同宣誓的同僚都死了,将全身心都投入医疗事业,不存私心的人们,因为捍卫原则而遭到屠杀,尽数死去。
“是谁做的?”罗素问。
里厄医生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身边一直蹲着一个人,握着象征拉撒路船长的亚特坎长刀和金色指南针,神情肃穆,像是要踏上战场。
“……水手长汉伯格。”
长久的沉默之后,里厄医生如实说道:“汉伯格来到这里,要求我偿还大副的人情,让安德烈船长人为病死——我拒绝他的提议。”
“随后,汉伯格指挥无人机械进入医疗室,对我们展开屠杀——我在战斗途中摔倒,被同僚的尸体掩埋,没有被射杀。”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垂死的同僚将他扑倒进行保护,他因身体的虚弱而无力挣脱,却因此活下来。
在这个地狱里,失去所有同伴,孤独的活下来。
“汉伯格已经死了。”罗素说:“他的尸体在里面,我刚刚确认过。”
里厄医生站起来,扶着墙踉跄的走过去,看到地面上烂泥般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狂喜还是悲哀。
制造屠杀的凶手死了,制造惨剧,犯下罪孽,却又被旁人残忍的杀死。
可是他又该何去何从?
作为拉撒路的医生,从一开始就是中立者,游离在丑恶的斗争之外,却又被人性的恶念波及,同僚尽数惨死。如今只有他活着,像一个局外人,无目标的活着。
他茫然的站在手术室,丢失所有目标,怀疑自己过去的信念和原则是否正确。在极端的空虚和无助里感到人生似乎再无意义,耳畔逐渐听到某种细微的呼喊,来自深空之上。
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从未回应过誓言,何不投入祂的反面,抛弃这个绝望的世界……
“我会帮你要个说法。”罗素走过来,右手搭在医生的肩膀上,把他的注意力转移。
“……说法?”里厄转过头,看向罗素,这个青年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他愿意,这个人甚至会持刀为他这个无辜者制造另一场屠杀。
“大副承诺过,在安德烈船长醒来之前,不会有任何异动。可本该听命于他的水手长却主动来到医疗室,制造出这种残忍的屠杀。”
罗素面无表情的说:“作为负责人,汉伯格已死,西门必须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如果你想要复仇,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不。”里厄医生木讷的摇头。
“我是医生,倘若连我也沉湎于残酷的复仇,迁怒旁人,因愤怒而制造屠杀……那么我和汉伯格这种鲁莽暴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曾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宣誓,将终生都投入医疗事业,捍卫病人的权益,践行自我的准则——倘若我因此低头,因此毁坏我的原则,我又该如何面对我的同僚?”
“我很想听从你的建议,但我前半生践行的准则不容许我举起屠刀,从医生变为屠夫。”
“……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罗素问,他实在不忍看到这种人的苦痛和茫然,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遭受这样残酷的对待。
安德烈的死亡是因为立场和抉择,追随安德烈的船员则是死于野兽的袭击,可那些医生和护士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们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诊断和治疗病人,解除伤者的痛苦,不因身份而有所偏倚,平等的照顾患者。
可是汉伯格却残忍的蹂躏践踏他们的生命,为了一己私欲而制造可怖的屠杀。
整个拉撒路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显得荒诞而怪异,每个人似乎都在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越发残酷。
里厄医生凝视着罗素的眼睛,看着青年微微泛起猩红的双眼,从中察觉到一种怜悯,对惨剧的共情:“一个说法……就像你说的,我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坚守本职的人,却被他的理想折磨的如此痛苦?”
“我只要一个答案,我想听这位固执到能够漠视众多惨剧的老人亲口说出来,他的理想,给拉撒路带来多少惨剧?”
罗素点头,没有多说,逆着涌入手术室的船员从通道走出,拔出属于拉撒路船长的长刀,步入门外。
西门已在通道尽头静候,依旧穿着古板的黑色教袍,像是冰冷的石柱般在众人的簇拥里安静的站着。
似乎只是眨眼那么短暂的瞬间,持刀的青年便开始奔跑,迎着同时举枪开火的众多船员向着大副冲锋!
一支支枪械安装的战术手电将黑暗的通道照的如同白昼。
人类工业制造的屠刀指向单薄瘦削的青年,火光交织成网,轰鸣声压过天穹的闷雷!
可罗素却如同掠过苍穹的鹰隼,几十支枪械射出的子弹连他的衣角都无法触碰,诡异的改变弹道,就像北欧的光明神巴德尔,不为万物所伤。
“别挡道!”罗素飞起一脚,踩着士兵的肩头掠过人群,在半空里扭身劈开一众朝他刺来的匕首,以精湛到绝妙的刀法在一瞬间荡开攻击。
罗素落入人群,可大副西门的身前竟有一队人举起厚重防爆盾,犹如城墙般阻隔道路,保护老人的安全。
与此同时,其他士兵也分出人手,一部分人丢下枪械,手持匕首或短刀,包成圆圈,却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等候大副的命令。
“我可以解释。”大副仍有些矜持。
他可以确信自己没有指挥过汉伯格做出这种屠杀无辜者的卑劣行径。
可是作为负责人,汉伯格的直属上司,他也愿意承担责任。
罗素平举刀刃,摆开架势,冷笑:“等我和你练一练,过一手再说吧。”
解释?
医疗室的医生和护士们,他们临死前,有谁愿意听过他们的话吗?!
为了你一个人的理想,拉撒路已经诞生多少惨剧?
安德烈船长已死,无辜的医护遭受残忍的屠杀……这一切仅仅是解释就能解决吗?!
倘若不是里厄医生的请求,现在的过道早已血流漂橹。
“让开!”罗素持刀前冲,虚晃一招,一脚踢开拦路的船员,将一米九的壮汉踢得仰面栽倒。
大副挥手,下达命令:“抓住他。”
得到命令,训练有素的船员默契的从多个方向朝中间的罗素扑来,不顾自身可能受到的伤势,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对方缴械,无力再战。
可罗素收刀扭身,以极端诡异的姿势旋斩一圈,精确地逼退几人,划开他们的防弹衣,却又没有伤及性命。
一个壮汉从后面出来,相貌粗犷,像是北欧的海盗,提一把特制的厚重兵刃,来到罗素面前。
他张嘴,说出流利的中文:“你是高手,他们不行,我来,请赐教。”
拉撒路的士兵个个都有一手绝活,此人便是擅长冷兵器,曾在各地苦修技艺。
罗素冷哼一声,站在原地招手,随意的就像呼唤家犬,全然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壮汉摆开架势,接连变换几次,额头生汗,没看出对方有任何破绽,硬着头皮提刀前冲,妄图以气力压人。
下一秒,其人倒飞而出,厚重的刀刃脱手坠落,斜插在地板上。
一招就倒。
罗素起跳,踩上刀柄再度起跳,在半空变换姿势,蹬了一脚天花板,又扭身踩翻举防爆盾的士兵,苍鹰扑击般来到大副面前。
“……我很多年都没有动过手。”西门面无表情,从袖口抽出两柄黑色折刀,刀刃竟缓缓延长,发出金红光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的黑色教袍无风飘荡,在呼吸之间,自鼻腔喷吐出两道灼热的白气,整个人的身形在瞬间拔高半尺,散发不可忽视的强烈压迫感。
先导会门徒,西门·泰勒,参战。
罗素嗤笑:“没有动手,可是因你而死的人却一点不少。”
他举刀,眸中的猩红在黑暗的船舱越发显眼,凝视着大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