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酷知县重拳出击

陈子履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平仓本是低买高卖,稳定粮价的地方。

既不令“谷贱伤农”,也不令“谷贵伤民”。

按律,里面的粮食是可以卖的,至于卖给谁,知县就可以决定,不亏本就可以了。

所以,贾辉提出这个请求,一点都不过分。非但不过分,还非常合理。

广东的百姓,也是大明臣民嘛,贵县卖点粮食过去缓解民情,有什么错?

然而陈子履知道,事情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梳理前因后果。

心里越想越亮堂,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之所以亮堂,是因为他猜到了,广东官府不惜米价高涨,准许白艚入粤的缘由。

去年清军破喜峰口入塞,歼灭明军、掳走百姓无数,把京畿打了个稀巴烂。

清军走后,朝廷要安抚流民、招募新军、重整蓟辽防务,必然要调拨粮食北上,以百万石计。

偏偏北方连年大旱,为了供应京师和九边将士,江南、湖广已被抽得很空虚了。

今年额外再增调,江南只好向福建求援;

而福建山多地少,本来就不够吃,只能到广东籴买;

环环相扣,层层传递,终于影响到广西,影响到贵县。

这是大局,广东官府不敢掣肘,只好捏着鼻子准许白艚入粤。

陈子履也终于明白,最近本县米价波动,到底是何缘由。

贾辉只是小商人,远没有大米商神通广大。他出发那会儿,恐怕已有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到了广西。

也就是说,贵县的豪强大户们,正因应对这波行情,之前才扣着大米不卖。

若非自己用林耀案杀鸡儆猴,吓住了不少人,这会米价恐怕早超过一两了。

“怪不得,怪不得啊!”

陈子履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区区一个贾辉,便带来了2000两银票,其他广东大米商,不知准备了多少钱。

五万两?十万两?甚至更多?

粮价会涨到什么地步?

每石一两二钱,一两五钱,亦或更高?

还有,之前他以打击囤积居奇的名义,不让大户囤粮。如今广东米商来了,总不能反过来,禁止大户卖粮吧?

要知道,正因“桂粮入粤”,广西的大米才卖得上价钱,百姓才得以完税。

强行禁止粤商收粮,这是逆民意而为,弄不好,会引起公愤的。

其中的厉害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子履想了又想,越想越棘手,越想越头疼。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姐夫,你启程时,潮汕已有多少白艚靠港?广州又有多少?”

贾辉没好气道:“有二十几艘靠港了,后面肯定还有。你也知道,福建人买粮有多凶,不办个几十万石,是不会走的。”

“你方才说,一路上追过了很多粮船,又是多少?”

“那就太多了。”

贾辉虽不着调,却也知道商场如战场,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一路上,他每追越一艘空载江船,便记在账本里,算得很清楚。

“不止三百艘……有十几艘,比我慢不了多少,现下恐怕已经到了。”

陈子履听得心烦意燥。

贾辉收到消息的时间,在商人里算晚的。

广州沿江上行,途中有好几个险滩,运粮船须用江边绞盘和缆绳拖拽,才能通过。

贾辉打着“知县姐夫”的旗号,蹭上了官船,可以一路优先。是以“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抵达贵县。

也就是说,贾辉猜得没有错,一路所超越的,全是收到消息,来桂运粮的江船。

尽管广西很大,可贵县是最知名的产粮县,靠岸四五十艘,一点都不出奇。

四五十艘江船,那就是几万石……

今年夏粮已经卖过一次了,再抢购几万石,能把全县粮库,以及农户家中的备用粮,全部抽空。

想到这里,陈子履不顾贾辉在侧,祭出人工智能,模拟广东米商对粮价的冲击。

随着太阳穴一阵刺痛,数不清的数字在脑中飞舞。

田册、户册、军册、历年交易记载……

【加入隐户、隐田、走私……】

【加入第十次气象推演】

【增强计算,提高准确度】

随着“哔哔哔”的声音响起,一行血红的警告赫然出现在眼前。

【警告!警告……】

陈子履定睛一看,眼前所看到的,哪里是推演结果,分明是一幅千里饿殍图。

浮尸遍野、盗匪纵横、鬻儿卖女、易子而食……

随着脑力急剧消耗,陈子履的一双眼睛,渐渐被那幅地狱般的景象,映成了血红。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大灾当前,绝不能放任米商抢粮!”

“不能!”

“绝不能!”

贾辉见陈子履愣神良久,心中满是疑惑,看到对方忽然大汗淋漓,吓了一大跳。

小心翼翼地试探:“子履,子履?这是怎么了?”

“没事……姐夫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先歇息一阵。我……还有几份公文要写。”

陈子履敷衍了几句,让孙二弟将贾辉带下去休息,然后强忍脑门的剧痛,摊开笔墨纸砚。

【府台钧鉴:卑职陈子履谨禀……近日查得白艚入粤……粤商携巨资入桂,大肆购籴粮米……】

【天启旧祸,殷鉴不远……今复开米禁,闽商蜂拥,其势更甚于前……】

【届时饿殍载道,恐重蹈民变之覆辙……伏乞府台垂怜黎庶,速颁禁令……】

陈子履写完“谨呈”二字,封好火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犹豫良久,又重提狼毫,继续写下一封。

【贵县知县陈子履,谨禀左布政……】

两封信写完,陈子履已是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他走出房门,召来赵、潘二人,将两份急报递了过去。

“潘勇,你速去府城,交给府台亲启。”

“赵二,你直接去桂林,呈送布政司。”

赵、潘二人均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赵二,第一次去省城送信,直感头皮发麻。

“县尊,越过府台递送藩司,恐怕……”

“让你去就去。牵上快马,星夜兼程。不拿到回文,不许回来。”

二人眼见堂官脸色可怖,不敢再问,分别带上公文,便去马厩牵马。

陈子履没有一丝耽搁,径直走到大堂,一边写牌票,一边传唤胥吏衙役上堂听令。

“李班头,你带皂班兄弟,在南门及诸乡码头戒严。凡广东粮船,一律不许靠泊。”

“蒙永能,速速通知各巡检司。凡外销之粮米,一律盘查扣押,没有本县手令,不许放行。”

“甘宗耀,派人巡查粮行米铺,但凡超过7文一斤,立即封铺。不开张的,锁其东家。还有,但凡看到粤商,先抓起来。”

这一套雷厉风行,惊得胥吏衙役们满头雾水。

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闹得如此之大,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毅第一个站出来,问道:“敢问堂尊,如此行事,可有名目?”

“平抑粮价,解民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