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足以致命的疏忽

“来得好快!”

陈子履知道,刘靖之是府台庄日宣的左右手,大忙人一个。

今儿居然在贵县,还来得那么快,应该正在高家做客,刚刚见过宋毅。特地赶来斡旋,想必有话要说。

于是,让贾辉先到偏厢回避。

“子履……”

贾辉掀开门帘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神情变得很正经。

“你要干大事,姐夫本不该多嘴。可你要谨记,‘官途凶险’四个字。所有人都想捞一笔,你却阻人财路,能成吗?你只是知县,不是巡抚,更不是首辅。该自保的时候,不要意气用事。”

陈子履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官途凶险,更知道区区七品知县,位卑权轻,实力有限。

若愿意松口,或许有一笔不菲的钱财;若死扛硬顶,则可能丢官去职,甚至惹下杀身之祸。

他也想捞上一笔,入袋为安,买几个娇妻美妾,回南海老家盖个园子,好好享受一番。

可明知几万人会死,还赚这种昧良心的钱,他实在办不到。

至少……

至少先顶过这一次。

陈子履正色一拜:“谢姐夫提醒,子履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

贾辉回来拍了拍肩膀,叹了一口气,转头走向偏厢。

不多时,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

“堂尊,刘老爷到了。”

陈子履开动脑筋,将事情快速过了一遍,定了定神,起身出门迎接。

只见刘靖之满头大汗,连长衫都汗湿了,想必一路赶来,走得太急之故。

陈子履将人迎进书房,开门见山:“靖之兄匆匆而来,是为了粤商贩粮的事吧?”

“顺虎兄!这次过头了,过头了呀!”

刘靖之走到几边,抓起茶盏“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缓了口气,继续埋怨:“你可知,此举会得罪多少人?莫说府台震怒,恐怕就连藩、臬二司,也饶不了你呀!”

“愚弟已给府衙发急递,讲明其中原由。粤商蜂至,粮价暴涨,若不及早制止,必生民乱。愚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糊涂!若人人都学你,岂非轮到广州米价暴涨,广东必生民乱?天下一盘棋,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呀!”

“别的县怎么样,广东怎么样,我管不了。”

“南海可是你的老家。老家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南海百姓,自有南海知县管,自有广东布政司管。”陈子履暗叹一声,“我是贵县的知县,便只管贵县。”

“好。如今孙阁老主持蓟辽防务,急需粮米。孙阁老的后腿,你也拉?”

“孙阁老心怀苍生,不会忍心贵县百姓饿死。他会赞同我的。”

“你……你怎会如此之犟?”

刘靖之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猛然站起。

瞪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憋住怒火,重新坐了下来,掰着手指慢慢细算。

“城里忍两个月,最多三个月,死不了几个人。到时秋粮丰收,一切不就妥了?况且农户赚到了钱,衙门也不用苦苦追比了,岂非皆大欢喜?”

陈子履听得忍不住暗骂:苦一苦百姓,银子你们赚,骂名我来背是么?

“今年秋粮……只怕丰收不了。”

“年景这么好,怎会丰收不了?你不会想说,会有洪灾吧?”

“正是。全省已连续酷热一月有余,恐怕将连降暴雨。洪灾一来,不知冲毁多少粮田,淹没多少秋粮。”

“天有不测风云。下不下雨的,岂有定论?好吧,就算会下雨,难道就一定成灾?”

“愚弟不能冒险。”

“得,那为兄就摊牌了。”

刘靖之谨慎地把窗户关上,重新凑到近处,沉声道:“顺虎兄可知,有人要告发你?直接告到藩司、臬司衙门。”

陈子履暗道一声“来了”,然后故意露出错愕之色:“告发我什么?”

“告发你刚上任,便假借备灾之名,以公肥私。”

“以公肥私?胡扯!是谁造谣生事?”

“你别问是谁。你只需知道,若全县乡绅联名检举,御史必将弹劾,孙阁老也很难护短。为兄劝了又劝,才暂且按住了。可你不能不识好歹,净想着吃独食呀!”

“靖之兄也觉得,愚弟是为了多卖粮,才……”

“要不然呢?你骗得了普通百姓,却骗不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臬司衙门。人家……人家手里有证据。”

听到这里,陈子履知道之前的推测,都是对的。

早就有人暗中下套,特地偷了贾辉的账册。而禁止粤商贩米,又把所有大户都惹毛了。

现在,陈子履还想弄清楚两件事:

授意偷贾辉账册,抓自己的把柄的人,到底是不是高运良。除了放开粮禁,高运良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陈子履略想了一下,沉声问道:“愚弟怎么做,他们才肯把账册还回来?”

“这就对了。”

刘靖之长舒了一口气:“把胥吏、衙役都叫回来,发一份布告,放开粮禁。”

“就这样?”

“不止这样。大家还会凑一船粮食,送给贵亲戚。就当赔礼道歉了。”

“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常平仓里三千多石,再加一船,凑齐五千。听为兄一句劝,赚上几千两,一万两,就很可以了。全县的独食,你一个人吃不完。”

陈子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猛揉自己的太阳穴。

刘靖之来斡旋,是先礼后兵,最后警告的意思。

一旦谈崩,对面必然发难。

而对面的证据,足够让自己停职待参,甚至下狱了。

时间,对,一定要拖时间。

陈子履思索良久,才停了下来:“容我考虑几天。”

刘靖之不解问道:“有什么好考虑的?”

“就七天。七天之后,若暴雨不下,江水不涨,本官一定放开粮禁,准许贩卖。”

“何必再等几天?”

“怎么就不能等几天?全县的粮食,不都在他们手里吗?”

“你~~!”

刘靖之瞪大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叹终于叹道:“一天,为兄只能拖一天。明天,你一定要给个答复。否则,这事为兄就不能管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长身而起,径直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