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女人见到绝世的珠宝。
维克托目光中露出渴望与痴迷。
在炼金术的保存下，这只大脑依然带着刚解剖而出的鲜活。
胼胝体连接着左右大脑半球，纤细的血管如枝杈般蔓延，竟还在搏动着，表面布满了皱褶的脑回沟。透过表面的灰质，那些额叶、枕叶、颞叶……在维克托眼中散发着各色灵性光辉，带着无可匹敌的理念与精神。
历史上关于柏拉图死亡的原因，没有任何详细记载，只传说是因为自然衰老，身体机能逐渐衰竭而死。
所以，维克托至今不知西布伦是如何将这样的珍宝拿到手的。他也无心再去想这些，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他此生巅峰的技艺，将这份珍宝进行打磨。
然后，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作品。
维克托谨慎地将大脑捧出，无影煤气灯的灯光炽亮，对“国王”的创造真正开始。创造物们望着父亲的手术，静息立于一旁，主教双手握住十字架，低首为国王祈祷。
灯具随着时间过去，滚烫的热量散发出来，让手术室内温度提高。创造物们对热量并不敏感，但维克托的额头沁出汗水。
如往常般，王后为维克托擦拭汗水，而专注的维克托眼中只有那些波动的灵性和流溢的精神，需要像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般，以最小的伤口进行切除缝合，毕竟流失的灵性无法像流失的血液那样进行再补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能以维克托的落刀、缝合次数来计算。
上万次的精密操作，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临近破晓。
此时。
海伦娜处于最深沉的睡梦中，赫斯敏广场上只有零星掠过的白鸽。
而维克托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大脑的缝合。
他敞开着颅骨观察情况，脱下手套割开左手手腕。锋利的柳叶刀让伤口初现时只是一线细小的血痕，可随即鲜血变得汹涌，如同开闸的水龙般泉涌而出，淌落在“国王”尚处于死亡状态的身躯上。
那些鲜血流溢进缝线当中，往心脏涌去。
然后，与以往上千次的创造相同，维克托所具备的灵性力量，让死寂的心脏变得血红，继而开始搏动起来。
维克托亲眼见到那被缝合进颅腔内的大脑，随着血液的灌注，泛起了迷人的粉红色。那独属于创造物的灰寂的灵性力量，从这具缝合的躯体当中散发而出，波动愈发强烈。
这是，此生最伟大的创造……
维克托沉吟着，屏着呼吸，对他来说这是婴儿从产道中分娩而出的重要一刻。
柏拉图大脑那巨量的灵性，在与这具完美躯体结合之后，是否会引发真正的质变。
他不敢去想，狂喜，挫败……结果正在他的见证下急遽坍缩。
“……”
国王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睛，流溢出某种与王后相仿的鲜活目光，可以用温驯来形容，如羊羔般的温驯。
“……”
沉默着，国王静静躺在手术台上，转动眼球，扫望过维克托与创造物们。
维克托也静静凝视着国王，某种狂喜在眼底绽放，与其他的孩子不同，他清晰见到，国王的精神中，一种瑰丽的深红色正在晕染……那成千上万次的永恒般的灰寂，似乎终于发生了，质变。
……
金灿的光线照耀在墓园中，那些游走的寒凉雾气被驱散，蝙蝠乌鸦猫头鹰，都返回了暗影中的巢穴。
昨夜在骑士逃离后。
虽然知道不会再有抓获盗尸者的机会，但西弗、希尔二人，还是在值夜亭坚守了一夜。
毕竟，也是赚工资吃饭的，对于高薪工作，西弗还是具备着应有的职业操守。
此刻。
天空中的云朵飘移，阳光斜射进值夜亭。
希尔蜷缩着身子，躺在两张靠背木椅拼成的“床”上正睡着。
或许是因为悲惨童年的缘故，这样的简陋条件，希尔竟睡得很香。两只手笼着西弗的风衣，柔顺的紫色长发垂落下来，睡颜宁静美好。
“操。”
“协会应该付我加班费。”
西弗抽着烟，眼球有几道明显的血丝。
由于人高马大的西弗没法像希尔一样在椅子上将就。
干脆他就一夜没睡，让希尔去休息，自己守到了天亮。
这会儿，见到天光明亮。
西弗用力拍了下希尔的脑袋。
希尔轻哼了声，转醒过来，但依旧贪恋着梦境，闭着眼睛睫毛颤动，抿着嘴发出几声嘟哝，才缓缓睁开眼。
灵动的目光看着西弗，微笑道：“早安。”
“醒了就起来。”
“这不是约会。”
西弗呼出一团烟雾，自顾走出值夜亭，找了块墓碑作为掩护，撒尿。
希尔哼着歌谣，对于西弗素质堪忧这点，完全没有介怀。
她从椅子上起身，将两张椅子摆放回原位，开始清扫满地的烟灰。这些鸡毛蒜皮的种种小事，让她有种与某个人建立起了可靠的关系，共同生活着的感觉。
……
虽然墓园没有电话机，离最近的电话亭也有一段距离。
但好在有黑猫煤球，在和香香软软的希尔亲昵一会儿后，替他们联系了埃德加。
埃德加干着老本行，正在凶案现场进行调查，由于贫富差距过于大，逐步上升的犯罪率让他也相当忙碌。
西弗将昨夜墓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在听到骑士的诡异能力，和突破了3的灵性数值后。
埃德加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
他让西弗、希尔二人先回去休息待命，便去协调人手，来继续调查盗尸案。
一夜未眠。
比困倦更难忍受的是饥饿。
离这里最近的商圈是在伊灵区，只是墓园这种地方交通有些不方便，但西弗饿麻了，根本不在乎面子，就像来时那样，坐在希尔的自行车后座前去干饭。
清晨的伊灵区，鸟语花香。
与脏脏恶臭的东城区不同，这里不仅空气清新，绿化优美，甚至恶臭的斐士河流经此处的河段，都有专门的清道夫撑船在河道中清洁。
街道旁的七叶树随风摇晃，阳光打碎成光斑，晨风带来玫瑰园的玫瑰花香。
老实说，这还是西弗第一次来伊灵区，差点以为这里不是奥兰登，相比起来，这个地方和东城区，简直一个是伊甸园，一个是索多玛。
伊灵公地是这里面积最大、环境最优美的公园。
载着西弗骑行在街道上，希尔都忘了干饭才是正事，直接绕路来了这里，期待着能和西弗一起游逛公园。
好在西弗对伊灵区根本不熟，不知道是绕路了。
只是半天他妈的连个餐厅都没见到，很想骂人。
“先生，拐过这条街道，就有很多餐厅能用餐了。”
希尔显然摸清了西弗的素质，见他骂人在即，不再流连于风景，加快了骑行速度。
老贝利街沿街的咖啡馆和茶馆飘出食物的香气。
维克托昨夜对海伦娜说今天有重要的手术，实际他今天跟医院请了假，带着“国王”出来接触现实世界，熟悉这个社会。
好在海伦娜是威尔顿公学小学部的教师，一整天都要在奥兰登的中心区希斯顿上班，所以也不可能会撞见维克托在这里用餐。
维克托带着国王，坐在早餐店外露天区的铁艺桌边用餐。桌上咖啡冒着热气，食品丰盛，培根面包糕点水果一应俱全，创造物们虽然对睡眠的需求很低，但在食物方面的需求与常人一样，才能有充足的能量进行活动。
国王穿着考究的衬衣和外套，披着风衣，戴着一顶毛毡高顶礼帽，面容俊朗，手中端着咖啡，带着好奇打量着街道上的一切。脸上那些缝线，都被王后用粉底给遮盖了，不过国王却也没有在意面容这些，他诞生的时间还过于短暂，很多事情还无法理解，只是迷茫的观望着一切，然后迅速学习理解。
见到国王端着咖啡也不喝，面前餐盘中的食物也一点没动，已经对着街道来往的人流看了许久，甚至让很多路过的年轻幻想的淑女都以为国王是在看着她们……维克托也并不去打断，耐心续着咖啡观察着。
或许是因为“柏拉图之脑”的缘故，国王展现出的精神与理解能力，要远超过以往任何一个创造物。比如国王此刻的着装，就是他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而包括王后在内，以往那些创造物刚诞生出来之时，都只是和神话中的亚当夏娃一样，根本没有羞耻这种概念。
希尔将自行车停在路边，和西弗在餐厅的露天区落座。
服务生过来点单，希尔注意到一个戴着高顶礼帽的青年朝她久久看着，只是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在意，心思全都在西弗身上。
西弗则根本没有注意别的，在饥饿的情况下只想干饭。
“盯着女士看并不是礼貌的习惯。”
维克托意识到应该指出这点，到现在国王还没被侵告骚扰的唯一原因，就是那张英俊的脸。可那个紫发女孩看来心有所属，维克托才加以提醒。
国王踌躇了下，才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
“你对年轻美丽的女士，似乎有着特别的青睐。”
从刚才到现在，维克托在观察中总结出了规律，在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士身上，国王的目光总会停留更久。
这让维克托感到期待，对美丽异性的追求，是属于生命的本能。
“……”
“那些女孩，具备旺盛的生命力。”
“我喜欢这点。”
“这算是一种本能么。”
国王组织了下语言后开口，仅仅是一夜的时间，他对逻辑和文法的掌握就与常人无异，远超其他创造物过去数日的学习。
“……生命力？”
维克托诧异了下，对国王提出的概念无法理解。
他思索着，尝试对此进行解释：“你是在表明一种‘惧怕衰老’的感觉么，如果是的话，这的确属于生命本能的一种。”
“惧怕衰老……”
“大概吧。”
“我需要更多的学习。”
国王轻声说着，思索着维克托说的话，目光平静温驯，啜饮着咖啡。
国王开始静静吃着早餐，见到国王在飞速的学习、进步，维克托的心情本来很不错。只是隔壁桌的男人连着抽了好几根烟，吞云吐雾，烟灰到处都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国王也在吃完一片面包后，不禁扭头去看，很好奇“叼着一根燃烧草卷不断吐烟”是因为什么，难道也是出于什么本能。
“这个社会总有很多烟鬼和酗酒者。”
“无可厚非，这是贫富差距过大所带来的。”
“人们需要用各种方式来刺激多巴胺分泌，来对抗社会的压力。富人的选择是妓女，穷人的选择是烟酒。”
“烟酒虽然伤身，但相比于精神的崩溃，身体损伤是微不足道的事。”
“或许……我该带你去医院参观下，在那里你会学习很快，没有比医院更能展现出情感和本能的地方。”
维克托讲解着这一切，只是见到男人没半分钟又点上一根烟，忍不住皱眉，心说肺脏恐怕已经成焦油工厂了，没多久就能在手术台上相见，为医院和棺材铺创造收入。
“我不喜欢……损耗生命力的事。”
国王理解着维克托所说的一切，似乎还在执着于生命力这个概念。
“吃完早餐后，还想去做什么。”
维克托并没有继续深究国王所说的话语，一切都只是需要更多的学习，他对国王有着这种信心，毕竟那颅腔中的大脑，在精神与智慧方面，远在他之上。
“路过隔壁街的时候，我见到有一间书店。”
“骑士推荐我阅读《理想国》。”
国王如是说着。
维克托不禁莞尔了下，骑士这么建议显然带着某种期待，创造物们都知道国王的大脑是来源于谁。
死后复苏的精神，接触到千年前所遗留于现实的智慧，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连维克托都有点期待。
“父亲，另外还有一件事。”
“清晨你问我的名字……嗯，我想好了。”
国王放下咖啡杯，平静地说着。
“你想好了？”
维克托的反应则与国王完全不同，纵然知道国王定然是创造物中最具精神的存在，但一件期待许久的事终于发生时，没有人能保持平静。
“嗯，父亲。”
国王点头，目光沉静：“杰克，我叫做……杰克。”
他松开咖啡杯，出于某种本能，轻轻旋转起桌上分割面包用的餐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