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收获》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沈二爷来看病了。

他是沈砚这里的常客,总是偏头疼,疼得厉害,受不了时就来沈砚这里开中药。

看到沈二爷孤零零地站在门前,沈砚一个激灵,这沈二爷不就是《活着》里的原型人物吗?

以前他家是村里的地主,土地二十多亩,养有仆人,后来遇到了土匪,家业全没了。

他便外出闯荡,还被抓过丁,死里逃生出来。回到雪野,娶妻生子,但十来年间,妻子孩子就都得病死了,他便一人独自生活至今。

得了,以后谁问小说灵感,直接把沈二爷推出来就行。

“二爷,头又疼了?”

“嗨,别说了,昨晚一整晚没睡。一大早就来你这里了。快给我开个药吧,我头疼死了。”

沈二爷只吃中药不吃西药,所以每次头疼都要来这里配中药。

沈砚打开吊脚楼的一间屋子,正是他看病配药的诊室加药房。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房间里。

沈砚又是背着提着两个小家伙,小心翼翼地配着各种药。他要提防沈白芨,这小姑娘老是抓东西塞进嘴里。

沈二爷把沈白芨抱了过去,沈白芨死活不让沈二爷抱,刚抱上就哭了起来。

沈砚只好把沈白芨抱在怀里,哄了一阵才好。

平时几分钟就做好的事情,足足花了沈砚二十多分钟。看来自己一个人真不能行啊。

沈砚有点后悔昨天没给许清宁说了,你就算不嫁给我,也可以趁暑假帮我带带孩子嘛。大不了给你开工资。

开好了药,沈二爷提着走了,走几步又回头道:“小子,趁年轻,别守着了,能找就赶紧找吧,抱个疙瘩都比抱空气好。”

沈砚皱眉,这应该是沈二爷的经验之谈,自己这情况,的确有点严峻啊。

沈砚把沈二爷给的八毛钱放进抽屉里,现在沈砚的存款来到了六十八块七毛钱。

是的,沈砚现在的存款只有这么一点,一百块钱都没有。

不过1983年的物价低,猪肉七毛钱一斤,大米一毛八一斤,这些钱还是够用一阵子的。

沈砚一天也能挣个两三块钱,一个月在五六十左右,比地里刨食的四十块的平均收入还是高些的。

今天病人又很多,排着队了都,两个小家伙约定好一样,齐齐大声哭泣。

沈白芨也不要别人抱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沈砚的裤腿哭囔着:“爸爸,饿饿。”

沈砚只好歉意地给等着看病的人说:“抱歉,我去给他们喂点吃的,还要给这个小家伙换个尿片。”

病人们也没说什么。

沈砚抱着两个小家伙,刚出了药房,就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清丽的身影。

正是许清宁。

她的额头还有些细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头长发扎成的马尾,在风里轻轻摇摆。

“哦,你来了?”

“我暑假没事,来照顾他们几天。”许清宁低声道:“爸妈同意我再复读一年了。”

“很好。你快把他们抱去吧,病人等着的。”

许清宁接过两个小家伙,两个小家伙一到许清宁怀里,竟然就不哭了。

沈白芨的小肉手摸着许清宁的脸,结结巴巴地喊:“妈~妈。”

一岁的沈天冬也跟着学舌:“ma~”

许清宁和许清芳有三分像,难怪孩子们会认错。

许清宁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姐姐的过世,让许清宁现在都没有怎么缓过来。

沈砚心里也一阵难过,这么小的孩子没妈真的不行啊,对他们的心理成长也不利。

看完了病后,沈砚对许清宁说:“我去街上给他们买点东西,菜等我回来再做。”

“嗯。”许清宁微微答应。

沈砚收拾了一下,就往街上快步走去。

双河村到雪野乡的街上有五里路,还要过一条河,不算近。

沈砚迈着双腿,快速走着,今天恰好是赶集天,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好些见到沈砚的人,都和他打招呼,还说些话宽慰他。

沈砚只好闷声不响。

雪野乡的集市是一条两百米的街,除了门店,还有挑着山货卖的农民和小商贩。

卖米卖肉卖粉卖面卖菜卖竹篾卖山货卖草药等等,挤挤挨挨堆满了街道两边。

由于是山货居多,大伙都只要钱,不要票,加上那时候国家在逐渐放开限制,很多商品都已经不用票了,除非去国营饭店吃饭,去供销社买东西。

沈砚走进供销社,供销社门头上面是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大门是绿色的玻璃门,门两侧写着“优质服务,礼貌待客”“日用百货,五金交电”这些字。

供销社里门可罗雀,这里的物价高,农村人除非不得不买,一般是不会进来的。

里面的货品不算多,店员也不算很有精神,见到沈砚进去,也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

他们是拿死工资的,卖多卖少和他们收入没多大关系,所以并不怎么热心。

沈砚问:“有孩子吃的奶粉吗?”

“有山城牌和九三牌的,你要哪个?”

“哪个好点?”

“当然是九三牌的,二块五一袋呢。”店员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后生,脸上没有什么动静。

沈砚眉毛一跳,真贵啊。

那年月生产工艺落后,产量有限,奶粉属于奢侈品,价格比一般的货品贵不少。

“给我四袋吧。”沈砚看了一圈:“那个钙奶饼干也给我两盒。”

“一块钱一盒啊。”

“嗯!”

沈砚在供销社里四处打量,终于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本……《收获》!凑进去一看,是82年的第六期。

封面蓝色,黑色的收获二字的繁体字占满了封面。

这么巧?供销社别的期刊都没有,偏偏有一本《收获》?《活着》就是于1992年在《收获》发表的。

真是天助我也!

沈砚问:“这书多少钱?”

店员这时才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沈砚,来供销社买书的人可太少了。

那些经常看书的,都是直接在邮局订的。

“一块钱。”

沈砚递给店员十三块钱,心都在滴血,一下子就用掉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存款。

这四袋奶粉,要是紧着两个小家伙吃的话,估计只能吃十天。

不过沈白芨现在是能吃饭了,可以省点奶粉,但也顶多半月。

半月十块钱,一月就要二十块钱,沈砚一月收入的一半了。

唉,养孩子真的好费钱啊!沈砚终于懂了前生的人为什么都不愿意生孩子了。

沈砚把奶粉饼干放进背篓里。

这西南农村,干啥都是要背个背篓装东西的。

沈砚打开《收获》扫了一眼,右上侧写着1982年第六期,总第三十八期。

第一篇文章是叶圣陶的《渝沪通信》。

看到文字,前生就是一个不知名作家的沈砚顿时来了兴趣,这篇文章沈砚虽然看过,但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几行。

但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呢,沈砚按耐住自己想看的心思,把杂志也放进了背篓里。

买这本杂志就是要《收获》杂志社的地址,然后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乡村时间。

走过肉摊时,沈砚停下脚来,脑子里突然响起白芨的哼哼声:“肉肉好吃,我喜欢吃肉肉。”

再加上许清宁第一次来家里照顾孩子,沈砚一咬牙,买了两斤瘦肉,又去了一块四毛钱。

家庭收入来到五十二块三毛钱了,看来写作的事情要抓紧了,不然存款用完,一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

沈砚经过邮局时往里看了一眼,邮局异常简陋,仅有一个窗口,寄取都在那里,所以效率很低,窗口前排了一长串人。

然后沈砚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夏天的风吹在脸上,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路上经过人家户时,好些人喊他吃饭,他一一婉拒了。

看来他这个赤脚医生,在雪野乡还是有几分薄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