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七年,暮春的太原城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浸染。城外汾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奔涌,浪涛拍岸声中夹杂着乌鸦嘶哑的啼叫,官道上荒草丛生,几具白骨半掩在泥泞里,昭示着这片土地的动荡不安。王生紧了紧打满补丁的青布长衫,怀中的《论语》被雨水洇湿边角,他望着铅云低垂的天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三日前,他在灵石县遭遇流寇,盘缠被洗劫一空,如今干粮耗尽,脚底也磨出了血泡。
暮色四合时,一座破败的魁星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庙门歪斜地挂在腐朽的门轴上,匾额上“魁星庙”三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残缺笔画,门前石狮的头部已不知去向,断颈处生长的青苔在风中微微颤动。王生拼尽最后力气推开庙门,“吱呀”声惊起梁间寒鸦,腐木气息混着尘土扑面而来,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却在看清庙宇内景时猛地屏住了呼吸。
蛛网如碎冰般垂落,供桌上倾倒的烛台凝结着黑红色蜡泪,几支残烛早已熄灭。断了臂的魁星像歪斜地立在神龛上,褪色的金箔剥落处,露出皲裂的木胎,空洞的眼眶仿佛正凝视着闯入者。王生踉跄着扶住斑驳的墙壁,摸到一片黏腻——借着闪电的刹那光芒,他看清指尖暗红的痕迹,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他在角落勉强找到块干燥的地方坐下,从书箱底层摸出半块硬饼。干裂的嘴唇刚要触碰饼面,庙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生浑身紧绷,抄起墙角生锈的短棍,将后背死死抵在墙上。
黑影一闪而入,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汇成溪流,面纱下透出苍白的轮廓。她见到王生时身形微僵,随即福了福身,声音如琴弦轻颤:“公子,小女子迷途至此,能否……”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劈亮天空,王生借着刹那光明,瞥见她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那纹路如同鳞片,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姑娘请便。”王生强压下心头惊惶,目光却始终锁在女子腰间鼓起的轮廓。那里似乎藏着卷轴状的物件,随着她的动作,偶尔透出微弱紫光。女子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斗篷下的身体却绷得笔直,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雨声愈发急促,狂风卷着砂砾拍打窗棂。王生佯装闭眼小憩,实则余光紧盯着女子。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她终于缓缓起身,脚步轻得如同鬼魅,朝着魁星像走去。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神像断臂时,王生分明看见那皮肤下凸起细密的鳞片,月光透过破窗洒落,在她身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惊雷炸响的瞬间,女子的面纱被狂风掀起。王生瞳孔骤缩——青灰色鳞片覆盖的面颊,竖瞳中跳动着幽绿的光芒,本该是人类耳朵的位置,生出两簇尖锐的鳍状物。“你看到了。”女子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指甲化作利爪,在青砖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凡人的好奇心,总是致命的。”
王生的后背渗出冷汗,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他瞥见女子怀中的卷轴,紫光愈发耀眼,上面的符文竟与他在私塾见过的甲骨文截然不同,每个符号都仿佛活物般蠕动。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数十支火把将雨幕染成血色。
“梅娘!”苍老的声音裹挟着威压传来,“交出幻皮卷轴,饶你全尸!”王生这才知道女子的名字,却见梅娘将卷轴死死护在胸前,鳞片泛起蓝光,周身腾起幽绿火焰。她猛地抓住王生的手腕,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不想死就别出声!”
庙门轰然炸裂,手持青铜罗盘的玄真子率众道士闯入。罗盘表面的星轨纹路疯狂旋转,指针直指梅娘藏身之处。“遗族余孽,还不束手就擒?”玄真子冷笑,“你们的精血,可是炼制长生丹的关键!”话音未落,符咒如暴雨般激射而出,梅娘挥爪劈开一道火焰屏障,将王生护在身后。
战斗瞬间爆发。符咒炸开的轰鸣声中,梅娘的利爪撕开道士的道袍,鲜血飞溅在魁星像上,将剥落的金箔染成暗红。玄真子手中罗盘迸发强光,一道锁链缠绕住梅娘的脚踝,她吃痛跪地,鳞片被灼烧出焦痕。王生看着她染血的侧脸,突然想起家中供着的魁星像——同样残缺的姿态,同样为守护某物而战的决绝。
“走!”梅娘突然将王生推向窗口,自己却被锁链勒住脖颈。她周身火焰暴涨,化作巨大的火凤凰冲向敌群,趁乱抓住王生破窗而出。雨幕中,玄真子的怒吼声与雷鸣交织:“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泥泞的小路上,王生被梅娘拽着狂奔。她的鳞片擦过他的手背,留下细小的灼痕。远处传来犬吠与马蹄声,王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早已被那道闪电劈碎——当他看清梅娘真面目的瞬间,就已坠入一个远比科举考场更残酷的战场。雨水混着血水顺着下颌滴落,他望着梅娘斗篷下若隐若现的卷轴,终于明白,这场逃亡,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