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3岁

33岁的我已经成为了街上最寻常的背景板。

身上是褶皱的惨白旧衬衫，外套和裤子也洗得褪了色，脸上的表情同周围的大多数一样，是工作一天后的疲惫。

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忙碌什么？那些工作真的有必要吗？自己真的有给这个社会带来一点点价值吗？

答案总是不尽如意。

但是也有安慰的时候，每当我接到一个个长长的陌生号码，里面传出僵硬的假装很激动的“中奖”声音时，我都会被安慰到。至少，自己没有去伤害去欺骗他人。

在经过漫长的时间和压力磋磨之后，我明白了对人生的期望，不坏、不糟便是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脱离了人群，迈进了静僻的树荫小道，旁边是一条河流。

走到无人处，我从包里取出一把折叠小铲，还有一颗圆润的鹅卵石。

我模仿着那个遥远记忆中的小男孩的举动，将鹅卵石当做世界树的种子埋进了靠近河流的土壤。

我想世界上肯定有许多人有过毁灭世界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我们最后要么被世界毁灭，要么就毁灭了其他无辜的人。

我回忆自己的模糊不清的过去，感觉曾经的自己似乎已经被毁灭了，被逼仄的现实，被潦草的梦想，被无能的自己……

我的同事们总是自嘲称他们自己为“社畜”，是被这个社会圈养了的牲畜，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可就像圈养鸡鸭牛羊是为了食物，我们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执拗于这个问题要一个答案的自己已经毁灭了。

只是偶尔脑海中闪过这个疑惑的时候，心里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我将鹅卵石埋进土壤又将周围尽可能恢复原样，仿佛从未踏进这片草地一样。

耳边有铲土的声音传来，我望见树木遮掩处有一个身影浮动着。

会是谁？

我犹豫了一会儿，向那边靠近。

我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她从另一棵樱花树下抬起头来。

是她。

我分辨不了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靠近还是转身离开。

她的眉眼弯了弯，好像认出了我。

“是你呀。”

我犹豫着靠近了些，犹豫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毁灭世界呀！”

她的语气那般轻快，轻快得仿佛毁灭世界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简单的事情。

“你呢？”

我没有回答。

我看着她吃力地挖着土坑的模样，于是小心翼翼地带着距离地蹲在她的周边，帮她一起将一颗有些粗糙但花纹美丽的鹅卵石埋在樱花树之下。

我们聊了一些过去的事。又聊了一些现在的事。

在十字路口道别之后，我等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弯弯的大桥那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我沿着河流走着，走在被高大树木笼罩的步道中，看着红色的花朵、白色的花朵，还有那大大小小翠绿翠绿的花苞在风里摇晃。

在一片柔和的春色中，我最后一次见到了那个小男孩。

他仍旧是8岁的模样，仍旧摇晃着小小的屁股墩卖力地挖着坑，仍旧怀着想要毁灭世界的想法。

“你种了多少世界树种子了？”

我静静地停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看他将一颗小小的鹅卵石埋下土壤。

“69颗。”

小男孩祈祷完后，站起身来拍拍沾染了泥尘的裤脚。

“你的世界树种子发芽了吗？”

小男孩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

“发芽了。”他这样回答道。

“哪一颗发芽了？”我无比好奇地问他。

小男孩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后来。

我遇到许多人，说起那个想要毁灭世界的小男孩的故事，他们也纷纷惊讶说自己也曾遇到过那么一个小男孩。

男孩将一颗一颗鹅卵石埋下土壤。

说着“他在毁灭世界。”

说着“世界树的种子会汲取世界的能量，慢慢发芽，然后成长，最终变成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