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晕在积满灰尘的纸张上投下一圈疲惫的黄。陈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指尖划过打印纸上关于“趋化性信息素在跨物种交流中的潜在应用”的段落。作为一名沉迷于动物行为学和冷门生物研究的边缘学者,或者说,更像个民间研究者,这些不被主流学界重视的领域,却是他精神世界的全部版图。
窗外夜色浓稠,城市的光污染将星空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背景板。房间里弥漫着旧书、尘埃和若有似无的咖啡香气混合的味道。他刚刚完成对一种罕见穴居昆虫信息素成分的初步分析报告,尽管这成果大概率只能躺在他的硬盘里,或者被某个三流科普杂志拒稿,但思维高速运转带来的兴奋感仍未完全消退。
他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并非是声音,也非光影的变化,更像是一种…空间本身的“失真”。视野边缘的墙壁线条似乎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像是透过高温空气看远处的景物。紧接着,是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
“地震?”
这个念头刚闪过,脚下的地面就仿佛失去了实体。不是坍塌,更像是…被“删除”了。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拉扯、模糊,最后被纯粹的黑暗吞没。感官陷入一片混沌,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陈垣猛地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潮湿地毯混合着霉菌的刺鼻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触感粗糙、颜色污浊的黄色地毯上。
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房间,或者说,是一个无限重复的房间的片段。单调到令人发指的黄色印花墙纸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墙壁,花纹简单而重复,带着一种陈旧的、病态的美感。天花板上,惨白色的荧光灯管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声,光线均匀地洒下,却没有任何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死寂。没有窗户,没有门(至少在他立刻能看到的地方没有),只有无尽延伸的、一模一样的黄色墙壁和潮湿地毯。
这是哪里?绑架?恶作剧?
短暂的恐慌之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顺着脊柱爬升。陈垣的脑海中,如同触发了某个尘封的关键词,猛地闪过一些他曾在网络边缘论坛和都市传说版块浏览过的信息碎片。
“无尽的单调黄墙……”
“荧光灯永恒的嗡鸣……”
“潮湿地毯的霉味……”
“当你意外'切出'(noclip)现实……”
后室(The Backrooms)。
这个词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不是被绑架了,也不是在做梦。他掉进了一个只存在于网络怪谈中的、由逻辑碎片和空间异常构成的维度监狱。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关于后室的描述不多,但都指向同一个核心:迷失、绝望,以及潜藏在其中的未知“实体”。死亡并非这里最可怕的结局,彻底的迷失和精神崩溃才是常态。
必须冷静下来。陈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他是研究生物行为的,尽管研究对象大多是昆虫和小型哺乳动物,但基本的科学素养还在。越是危险的环境,越需要理智和观察。
他站起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自身。衣物完整,没有明显外伤,坠落的冲击似乎被某种力量缓冲了。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但屏幕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信号。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一个小笔记本和笔也都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他开始尝试性地移动,脚步踩在潮湿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空间异常寂静,只有头顶荧光灯单调的嗡鸣声,如同跗骨之蛆,钻入耳膜,持续不断地累加着精神压力。
走了大约十分钟,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同样的黄墙,同样的地毯,同样的嗡鸣。方向感在这里变得毫无意义,每一步都像是在原地踏步。他试着在墙上用工具刀刻下记号,但走了没多远回头看时,记号似乎…消失了?还是他走入了另一个完全相同,但没有记号的房间?
后室的规则,果然是扭曲且充满恶意的。
就在这时,陈垣停下了脚步。他侧耳倾听,除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一种极其细微的、混杂在背景噪音里的“杂音”。
这并非是具体的声响,更像是一种…频率的扰动?一种信息的流动感?
在现实世界中,他偶尔也能感知到类似的东西。比如,他能比常人更敏锐地察觉到某些昆虫释放的微量信息素,或者在暴风雨来临前感受到空气中电荷的变化。他一直将这种能力归因于自己长期训练的观察力和对细微信号的敏感。但此刻,在这后室之中,这种感知似乎被放大了,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怪异。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霉味和压抑,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情绪流”。像是无数混乱、破碎的意念碎片在漂浮。恐惧、饥饿、茫然、还有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恶意。
其他关于后室的描述者通常只会笼统地提到令人不安的氛围或被窥视感。但陈垣似乎能从中分辨出更细微的层次和“质感”。这种感觉很模糊,难以名状,却真实存在。就好像,别人听到的是一片嘈杂的噪音,而他,隐约能分辨出噪音中隐藏的、不成调的旋律。
这发现并没有让他感到欣喜,反而更加警惕。这是否意味着,他更容易被那些潜藏的“实体”所感知?或者,这本身就是后室环境对他精神的一种侵蚀?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集中精神,继续谨慎地探索。他选择了一个方向,尽量直线前进,同时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种奇异的感知上,试图理解这异常环境传递给他的额外“信息”。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拐角。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改变方向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顺着空气中那混乱的“情绪流”,飘进了他的感知范围。
那声音很轻,很遥远,但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嗡鸣的背景音。
不是人类的语言,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动物叫声。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恐惧和无助的……悲鸣。
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在绝望中发出的最后哀嚎。
陈垣的心猛地一紧,寒毛直竖。
在这片死寂绝望的黄色迷宫里,任何异样的声音,都往往意味着……遭遇。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工具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悲鸣传来的方向,挪动了脚步。未知的前方,或许是危险,但也可能是…了解这个诡异世界规则的第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