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孙文台轻剽忘生

风浩荡地吹来。

兜鍪上的缨饰不断抽打着盔壳,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张阙随马鞍起伏,感受着风从后背推来的汹涌,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就仿佛是自己插上了一对翅膀,将要直冲云霄。

这已经不是张阙第一次率领骑军突袭黄巾军大营了,更不是他第一次放火。

早在当初东武阳城前,张阙便按照程立的谋略用过火驴计。

不同的是,此时张阙面前没有那些黑压压如乌云稠密的火驴,但是跟随他冲阵的骑士也从不足两百人,变成了整整三千人!

无数的火把亮起,一团团燃烧着火星的干柴被用力抛出。

张阙感觉自己眼前爆开了一阵璀璨的流星,或者说是原本沉寂在夜色中的黑暗营地,陡然绽放开了一朵巨大的火花。

数不清的火头四面八方的冒出来,地上的杂草、河畔的芦苇、可以遮凉的树木,以及那挤在一起难分彼此的营帐棚屋,全部成了火焰的薪柴。

然而,真正火上浇油的,却是横亘天际,自南往东,吹了整整一夜,依旧嚣狂的大风。

大火随风而起,顺风而落,只是短短时间,也就是张阙等人策马前冲数百步后,就从边缘处开始向着黄巾军大营中心位置冲去,往北面急速蔓延。

到了此时,原本一片寂静的营寨里,才有喧哗渐渐响起,不知道多少黄巾军揉着迷糊的睡眼出帐,探看哪里来的热浪和刺眼火光。

而等到他们看清,如山、如海一样的火势之后,所有的惊骇,都转化成了一声跌宕的嘶吼。

以及止不住的混乱。

……

“这是!”

长社城头,依旧在吹着风,说着战略上细碎安排的皇甫嵩和朱儁,齐齐起身,看着黄巾军大营内突如其来的骚动,以及那顺着狂风呼啸如巨龙的火势,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儁只是一愣,急忙抬眼去看洧水对岸,隐约模糊的嘶喊声,昭示着彼处的战事显然还在持续,那么夜袭黄巾军大营,甚至抢先己方用出火攻的会是何人!?

“总不可能是曹孟德吧?”

皇甫嵩摇了摇头,面色阴沉如水,显然也是有点自己完美计划为人搅乱的失措。

“且不管究竟是何人领军。义真兄,吾等得马上出兵了!要不然,功劳将全为此人独占。而我等就只剩下数战不利,为黄巾贼所困的罪责了,届时天子必然会治我们的罪!”

朱儁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皇甫嵩的手臂,恳切言语,“义真兄,我可不想被天子下旨夺职,然后再槛车入洛!”

皇甫嵩眼眸一缩,也想到了以洛阳那位天子的喜怒无常,朱儁言语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马上通知孙文台,以其为先锋,还有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即刻出城强袭敌营。”皇甫嵩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后,就急急言语,“还有南荣,此刻再绕到敌营南端放火已经毫无意义,告诉他,马上率领他麾下的凉州骑兵,直冲敌营中军大帐。”

“天亮以后,我需看到波才的人头,摆在我的眼前!”

身边几名军吏根本不敢迟疑,匆匆将头一点,旋即快跑着下城传令。

朱儁咬着牙,看着一波接一波汹涌如滔天巨浪的骚乱喧哗,半张脸都被城外的火光映照的发红。他狠狠一拳砸在垛口上面,嘴里止不住的愤慨,“自我率军出京,来到颍川之后,无一事顺遂。此地真是与我相背!”

皇甫嵩微微闭眼,感受着脸上不停拍打来的滚滚热浪,眼皮不停抖动着,分明也是心绪难平。

好半晌,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公伟莫急,他们只是占了先机,真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且宽心,此役无论功劳是大是小,是多是寡,我半点不取,尽归于你!”

……

“左中郎将的号令下来了,以我们这一部为先锋,马上出城接战。”

长社城北大门处,孙坚紧了紧头上的赤色罽帻,不慌不忙的对着周遭一众手下言语。

“太好了!”一名身体雄壮,容貌与孙坚有几分相似之人抢先说话,手遥遥指着城外,满脸的兴奋,“这些糟糟乱的喧哗声音,早听得我心痒难耐了!”

“大荣,上阵厮杀,死生大事,不能怀有一丝轻忽之意!”孙坚闻言眉头一拧,半是关怀半是叮嘱的责备了一声。

表字大荣的祖茂乃是孙坚的吴郡同乡,十几年前,孙坚还是吴郡司马时,就已经在其麾下为将,并且跟着孙坚一同讨伐击溃了,聚众数万,自称阴阳皇帝,在句章县作乱的会稽妖贼许昌。

可以说是孙坚老部下了,知道其人向来嘴硬心软,故而毫不在意,甚至还冲着身边其余几位神色凝重的同僚挤了挤眉眼。

“城外敌军已乱,想来必然无法组织抵抗。确实是我军出城解围的良机!”一名双眸炯炯,有着两条长臂,俨然武力不俗之人接过了话茬。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人摇头反对。

“义公此言不然,正是因为敌军已乱,才不好收拾。试想一下,城外十万黄巾贼,加上一众家眷老弱,将近十五万人。如此人数,骤起混乱,我们这千余人,撒进去,简直就沧海一粟。”

“可是现在将要出战的并不止我们这一部,难道城内四万精锐汉军,敌不过城外十万已经阵脚大乱的黄巾贼?德谋兄之言语,过于小觑我们自己了吧?”表字义公的韩当,看向了年龄比自己还大了几岁,同为幽州老乡的程德谋。

“长社城内汉军自然都是精锐。”程德谋,也就是程普皱着眉头往后一扫,随即压低了声音,“但是,人心不齐啊,我只怕等到了城外,就只剩各自为战!”

韩当也顺着程普的目光往后看去,只见一众来自北军和三河的将士们,正阵列在后面,挑着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打量着自家这部兵卒。

程普凑近孙坚,声音愈发的低沉,“司马被两位中郎将钦点为先锋,估计已经惹得这些来自司隶周近的良家子们,泱泱不快了。”

“哼,不快便不快,这些司隶子弟平日里就看不起吾等,处处为难。可吾等淮泗少年就是比他们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强,先锋除了我们,还能有谁?”祖茂撇了撇嘴,脸上全是不屑。

“大荣此言有理。但怕只怕这些宵小之徒,故意扯我们后腿,本来为先锋,就是最为凶险,死伤最大的……”孙坚妻弟吴景也凑了过来,面色紧张的对着孙坚问道:“兄长,右中郎将可曾私下交待过什么吗?譬如,此次作战目标,是以冲阵破营为主?还是擒杀敌酋……抑或是保全兵力,这些从淮泗跟着我们来颍川的少年,可还想活着回去呢……”

此问一出,众将纷纷看向自方才讨论开始,就闭目养神的孙坚。

“北军三河,轻视吾等又如何?只要吾等此战立下功劳,难道他们还能窃走?”孙坚猛然睁开眼睛,慨然言语,“既然已经站在战场,就休要去管其他,轻视也好,人心不齐也罢。吾辈只知一往无前,须知道,此战不止是为国杀贼,为淮泗少年正名,为右中郎将破敌立功,更是为了吾等前途而战!”

“吾辈皆是寒门出身,我是吴郡粗鄙小子,而义公和德谋更是找不到出路,才不远千里从幽州投至我麾下。像我们这种人,除了舍生忘死,拿命去拼一个出身外,还能如何呢?”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城门缓缓打开。

躁动的狂风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携带着无穷无尽的嘶吼喧哗,以及浓浓火光,让城内所有汉军就如置身无垠汪洋一般。

孙坚呼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坚定的向着城外迈步,原本捏着的古锭刀,早已经出鞘。

刀锋映着火光,仿佛孙坚手中持着一束汹汹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