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抽身而退

时间进入五月下旬。

自波才死讯传开之后,颍川诸县纷纷光复,先是离郡治阳翟不远的颍阴在荀氏的带领下率先击溃驱逐了县中黄巾,其后便是许昌、舞阳、鄢陵,领头的无一例外都是县中冠族。

不过短短十余日,原本还遍地黄巾乱贼的颍川,俨然有了速平之势。

然后,张阙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军中庶务,文书方面有常林牵头负责,兵事方面骑兵有潘璋、步卒有典韦,后勤方面卫兹也管理得井井有条。

于是乎,张阙只得和同样无事可做的曹操白日里访山问水,纵马行猎,夜里宴饮不停,实实在在的过了段不知何时醉,不知何时醒的糜烂日子。

只不过,这份闲余,到五月二十五日时候就戛然而止。

因为随着颍川郡西北方向的阳城和轮氏两县光复,阳翟和洛阳被隔绝许久的通道重新畅通。

然后,新任豫州刺史王允王子师就风风火火的来了。

与王子师同时来的,还有三封送到张阙手上的信简,分别来自张范、袁绍以及许攸。

这三封信除了家常闲言外,无一例外地提到了王允将会在颍川做件大事,而对于这大事,三封信背后之人的态度或是模糊,或是清晰,但都表达出了相似意思。

张范的态度最为明白,那就是袖手旁观,不闻、不问、不理。许攸则是直接点明,此中有大凶祸,不能沾手。最为诡异的是袁绍的态度,他说若是有暇,便助王允一臂之力,若是无暇,也不强求,毕竟军旅匆忙,可以理解。

暧昧中带着暗示。

而王允在到了颍川之后,除了第一天在阳翟拜会了皇甫嵩和朱儁两位中郎将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办了三件事。

其一,去颍阴征辟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荀慈明为州从事。

其二,接手了阳翟城以及各县光复之后,将近五万的黄巾降兵。

其三,以自己带来的精锐为骨干,以黄巾降兵为血肉,开始率军清剿扫荡颍川剩余黄巾。

一件紧接着一件,仿佛背后抽着鞭子,抑或是头上悬着刀锋。

“昆阳的黄巾也肃清了。”

大帐内,张阙拿起一枚赤色小旗,插在身前舆图上的昆阳位置。

“没想到王子师,堂堂太原王氏出身的名士,居然如此精擅兵事。”戏志才咂舌不已,“自他这位刺史来到颍川才不过十余日吧?听闻他每战必冲锋在前,威勇之姿,丝毫不弱于武将。”

张阙点了点几乎已经插遍舆图的赤旗,也有些感慨,“人家王子师可不是穷经皓首的文弱书生,少年时就有大节,志于立功,昼间习诵经传,朝夕练习骑射。”

“不过每战必先就是夸大之词了,毕竟王子师已经足足四十八岁。”张阙笑了一声,“纵然壮年时有些武力,到现在也该衰退不堪了。”

“不管究竟如何,至少他王刺史知兵事的名声传出去了。”戏志才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子师如此奋战,可不是为了什么知兵事的名声。”张阙想起了那三封信简上面影影绰绰的言外之意,有些头疼起来,“他呀,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诛宦。”

“嘶……”戏志才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探身伏在舆图上,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然后恍然大悟道:“难怪他在张让老家,襄城停驻了许久。这是要寻找张让与黄巾贼勾结的罪证呐!”

“颍阳、临颍、定陵、昆阳、父城,还有波才家乡郏县,围绕着襄城,张让家族势力涉及的这些县城,他全走了一遍。”张阙手指轻轻画了一个圈,“只看王子师依旧在外奔波,很显然是一无所获。再找下去,估计就得去汝南了。”

“他不可能去汝南的……谁人不知道汝南乃是袁氏的地盘。”戏志才摇头否认,却忽然顿了一下,对着张阙拱手致歉,“却是忘了袁氏乃是少君岳家……”

“志才你记住,我是我,袁氏是袁氏。”张阙摇了摇头,淡淡言语。

戏志才微微一怔,眼中目光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指着舆图继续说道:“若是我所料不错,再过几日,这位王刺史就要‘搜查’到张让与黄巾贼勾连的证据了。”

张阙点头认同,随后有些唏嘘的叹息道:“可惜,纵然有这些证据,也扳不倒张让的。眼下形势,诛宦是不可能成功的。”

戏志才也跟着点头,作为申不害的徒子徒孙,他学的可是专门研究如何帮君主用权术手段驾驭臣民的“术治”。怎么可能不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所谓宦官,只不过是天子意志的延伸,他们代表着天子阴暗的,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也是天子用以制衡党人和外戚的利器,换言之,就是皇权的另一面!

所以,要诛宦,不亚于要削弱皇权,要砍断天子的双手。这怎么可能成功?

但,这些道理张阙懂、戏志才懂,难道王允这样出身高门的名士不懂吗?即便是他不懂,洛阳那些天天喊着诛宦的士人、党人都不懂?

“不,他懂,王子师是心甘情愿要当这把砍向宦官的利刃。”张阙弹了弹手指,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挥刀的人能得到好处,那刀就没有吗?所谓富贵险中求啊。”

王允冲锋在前,袁绍端坐幕后,而袁绍后面又有杨赐和袁隗这两个老狐狸,甚至何进也是冷眼旁观,乐见其成。

说白了,诛宦是目标,从中能获得的利益才是目的。

不管诛宦成与不成,王允和袁绍这等士人党人要的是能传播四海的名望,杨赐和袁隗要的是朝堂上的话语权,何进则是期待宦官势弱,那么他所代表的外戚就能顺势崛起。

“都是一群虫豸,外患未靖,他们就按捺不住开始内斗。有这些人盘踞在朝廷中枢,国家还能好吗?”戏志才脸上冷笑连连。

“若非如此,大汉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听说益州那边也乱了,汉中出了个五斗米教,和张角的太平道如出一辙,也扯起义旗造反。只不过一个叫黄巾贼,一个叫米贼。”张阙面无表情,“除此之外,交趾屯兵叛变,抓住了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屯兵首领自称‘柱天将军’。一州刚平,又乱两州。”

戏志才叹息一声,出言劝道:“且不管天下如何,眼前这颍川俨然又要再起旋涡了,风险之处,远胜于黄巾,少君还是及时抽身吧。”

“我早有预备,已经去信洛阳了。”张阙很是无奈,“我本来还想着去会一会南阳张曼成呢,这都什么破事!”

即便张阙如此烦不胜烦,却又没有任何办法,毕竟诛宦乃是现在的主旋律,贯穿了整个东汉末年,作为世族,他是怎么也撇不开的。不过奇怪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王允也没有来找张阙,甚至连照面都没打上。

戏志才没有接话,甚至连叹息也没有了,主臣两人到最后如出一辙的默然。

大帐之内寂寂无声,安静得能听见帐外阳光洒落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操爽朗的笑声随着掀开的帘门闯了进来。

“公高,洛阳新的旨意来了!”

“哦,看孟德兄这幅模样,是有什么好消息?”张阙抬头,也露出了灿烂笑容。

“于公高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于我却当真是久旱甘露!”曹操压低声音说道:“朝廷命朱公率军征讨南阳黄巾,皇甫公率军肃清汝南。”

“至于我和你,北上冀州,征讨张氏兄弟,也就是所谓的三公将军!”说到这里,曹操的喜悦已经压抑不住了,眉头舞个不停,“公高,你我兄弟要同行了,路上功劳切莫独享,记得留些给愚兄啊。”

张阙当然能理解曹操的欣喜,他这一路参战,长社之战迟来一步,阳翟之战准备攻城的时候,波才死了。而本来皇甫嵩有意留给他的,扫荡肃清颍川诸县黄巾的功劳,也被王允给半路截走了。算下来,辛苦半天,一点功劳都没捞到,真真是纯给他人做嫁衣。

“好说,好说。”张阙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即又问道:“那我们去冀州之后,是归北中郎君卢公节制,还是独属一部?”

“自然是归人节制。”曹操摇了摇头,“不过并不是卢公。”

“嗯?”

“卢公因为久攻张角不下,被天子免职,槛车入洛了。”曹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白。

张阙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动,“那现在负责征讨冀州黄巾的主帅是谁?”

“朝廷刚刚任命的东中郎将,董卓董仲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