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高中的蝉鸣在毕业典礼当天格外清亮,梧桐树叶筛下的阳光碎金般洒在红色跑道上。陈默的学士帽穗子扫过眼帘,腕上的篮球腕带被汗水浸得发皱,那枚陪他熬过三年的“加油默“木牌,此刻正别在毕业礼服的内袋,贴着心口发烫。
“陈默!“苏晴的白裙在人群里一闪,她的蝴蝶发卡换成了银质的毕业徽章,却依然别着小满送的竹编书签,“给你。“淡蓝色信封上印着紫藤巷的邮戳,封口处画着牵手的小猪与蝴蝶,“里面是你在图书馆写的诗,我偷偷抄了份。“
陈默接过信时,指尖触到苏晴掌心的温度——那是三年来帮他整理错题本磨出的薄茧。她的白裙口袋里露出半截信纸,边角写着“省会师范大学“的校名,与他录取通知书上的“南方理工“遥相呼应。蝉鸣声里,他忽然想起去年雪夜,苏晴在书店帮他挑《几何模型手札》时,围巾上沾着的紫藤花香。
“臭小子,别总板着脸!“陆曼的马尾辫扫过他的肩膀,辫梢的竹编蝴蝶发卡是小满连夜赶制的毕业礼物,“记得给我寄南方的糖纸,“她捶了捶他的胳膊,力道带着篮球队的飒爽,“要是敢忘了给小满的补给站写信,我就带着陈雨欣去你宿舍闹事。“
远处的主席台传来校长的致辞,陈默望着陆曼校服上的“优秀毕业生“绶带,想起初三那年她在秘密基地画的篮球赛战术图,用烤红薯在地面标出的三分线。此刻她的帆布包上挂着任瑶寄来的竹蜻蜓挂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像在告别县城的三年时光。
“小个子,长个子了啊。“任瑶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运动服袖口露出的竹蜻蜓纹身,与陈默腕带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她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指尖的护腕带着省会体院的标志,“在大学别总犯傻,“她忽然压低声音,“小满上周在补给站哭了三次,每次都说烤红薯烤焦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漏跳半拍,视线穿过操场寻找那抹熟悉的蓝布衫。小满正站在梧桐树下,红头绳上别着新折的玉兰花瓣,校服第二颗纽扣依然没扣,露出里面绣着小猪的白背心——那是母亲临终前缝的,三年来她总说“帮你看着“。
“该合影了。“苏晴的相机快门声惊醒了发呆的少年,镜头里,任瑶搭着陆曼的肩,苏晴的白裙与小满的蓝布衫在树荫下形成鲜明对比。陈默站在中间,忽然注意到小满的辫梢短了一截,发尾的焦痕应该是前夜帮他烤送行红薯时烫的。
夕阳漫进操场时,人群开始四散。苏晴的拥抱带着紫藤花香,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去大学要继续写诗,就像在图书馆写《竹篾与星空》那样。“陆曼的拥抱带着篮球场上的风,拍在他后背的力道让学士帽险些掉落,而任瑶的拥抱则像片竹叶,利落而坚韧,带着“别回头“的飒爽。
轮到小满时,她忽然转身指向远处的青山,红头绳在晚风中扬起漂亮的弧度:“默子哥,你看,“她的指尖颤抖着划过天际,“竹林的方向,老槐树的断枝还在呢。“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金边,左眼下方的泪痣却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陈默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暮色中的青山轮廓模糊,却在某个山坳处,仿佛能看见秘密基地的竹帘在风中摇晃。他没看见小满悄悄抹向眼角的指尖,没看见她藏在袖口的、印着“周小满专属补给站・永不打烊“的纸条,更没看见她蓝布衫下,别着他三年前送的、已经褪色的红头绳。
“其实...“小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忽然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塞进他掌心,“里面是新刻的木牌,“她的指尖划过盒盖上的竹篾纹,“还有每年生日我给你烤的红薯干,够吃到寒假。“
蝉鸣忽然变得温柔,陈默摸着铁皮盒上的刻痕,想起三天前在竹林的翻新仪式,小满在“各自安好“旁添的那句“根须永远缠在同一座山“。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辫梢的玉兰花瓣落在他的礼服上,像滴不会干涸的眼泪。
散场的铃声响起时,小满突然转身跑向操场出口,蓝布衫的衣角在晚风中飘成小小的旗。陈默看见她抬手抹了把脸,辫梢的银铃铛声混着蝉鸣,渐渐消失在梧桐树影里。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中巴车,她在窗外大喊“不准喜欢县城姑娘超过我“,而此刻,那句没说出口的告别,像片飘落的玉兰花瓣,轻轻落在时光的褶皱里。
当晚在秘密基地,陈默打开铁皮盒,新刻的木牌上是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左边扎红头绳的女孩背着竹篓,右边戴眼镜的男孩抱着书本,背景是座冒着炊烟的小木屋。纸条上是小满的歪扭字迹:“其实我早知道,你会去更远的地方,就像竹蜻蜓总要飞出竹林,但——“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像她偷偷掉的眼泪。
晨雾中的县城车站,陈默望着远处驶来的长途汽车,腕带上的“12“号在晨露里闪闪发亮。他忽然明白,毕业典礼上那个错位的拥抱,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都是青春最真实的注脚。小满指向竹林的手,藏着比拥抱更沉重的守望,就像她刻在木牌上的字,无论走多远,根须永远在同一座山的土壤里,相互缠绕,永不分离。
当汽车发动的声响惊醒了晨雾,陈默看见站台角落的蓝布衫一闪。小满蹲在地上系鞋带,红头绳垂落在站台边缘,却在汽车驶离的瞬间,突然起身挥手。她的手里举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新捉的萤火虫,像提着盏小小的灯笼,照亮他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的远方。
后视镜里的县城渐渐模糊,陈默摸着口袋里的铁皮盒,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山歌,混着竹叶的沙沙声,像句没说完的再见。他知道,在山的另一边,有个扎红头绳的丫头,会在每个周末的下午三点,坐在老槐树的断枝旁,数着中巴车的班次,等着听他讲南方的故事,就像他们从未真正告别,就像那些刻在竹林里的约定,永远在时光的长河里,闪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