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雪,压落枝头的梅花,落在林间那口黑色棺材上。
十岁的少女静静躺在里面,她脸上,是大片红色的胎记,丑陋无比。身旁,妇人满头鲜血,了无生机。
“咔哒”一声,棺材重重合上。
铁钉封死棺材,声音尖锐刺耳。
“夫人还是太心善了,一个丑八怪而已,我姜家没有这样丢人的女儿!”
“她们母女向来体贴懂事,定能与阿弟在地府结一段良缘,会照顾好咱们阿弟的。”
男子声音低沉哀痛,有些朦胧。泥土腐朽的气息扑鼻,姜念意识渐渐清醒。
少女睫毛轻颤,努力睁开双目。
她惊恐的瞪大双眼,浑身颤抖,心像是被人生生撕扯,几乎无法呼吸。
铺天盖地的回忆近乎将她淹没,她想起来了!
是父亲,下令杀了母亲!侍从掐着母亲的脖颈,一下下撞在墙上,直到没了气息!
而她也被人打晕活埋,和母亲一起钉死在了这棺椁里!
“念念?”
棺材里的声响惊动了男子。五官周正满是英气,一身红色官服端庄翩然若正人君子。
姜志远身侧,立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她通体衣衫贵气十足,发髻间的金钗更是熠熠夺目。
两人双手紧握,佳偶天成。
“念念,你别怪爹爹心狠。”姜志远满脸的哀伤,眼神却是冷的,“宁家小郎意外病故,天师说他余念未了,需得配个妻子压棺……”
“我知道,你定然不舍你母亲,便成全了你们母女之情。你和你母亲去了那边,你们便是一家人了,可好好好相处啊。”
侍从铲起泥土,砸在棺盖上;大半的棺材被埋没在土中,空气越发稀薄。
姜念咬牙切齿,挠的指甲都快要碎了;棺盖之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却还是徒劳无功。
两行热泪缓缓流下,她抱紧了母亲。纵然害怕,泪水忍不住的流下,她却忍住了没有大声呼喊求救。
此时呼喊,只会死的更快。
没有人会救她们。
姜志远,她的亲生父亲,抛弃妻女,终于靠着宁氏的权势爬上了侍郎之位!
真是可喜可贺啊!
当初他不过一介书生,求娶母亲时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母亲携的嫁妆全被他用完、他得以拜官后,他便换了副模样,对她们母女二人拳脚相向。
只因母亲是低贱的商女。可他得以入仕,一路青云,不都是靠着母亲吗?
如今,母亲没了利用价值。他便用她们母女二人的命,去讨好新的妻子!为新主母死去的阿弟殉葬!
何其可笑!
她姜念发誓,化作厉鬼,定然不放过姜志远这个两面三刀的卑贱小人!
狭小的空间,气息越发稀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姜念用尽了方法,只是压在身上的棺木太过沉重,让她再喘不开气。
她紧紧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缓缓闭上双目。
姜念想,她大概也要死了。
耳畔也渐渐清静,没了那虚伪的哀伤忏悔声。
可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啊……
十年来的岁月,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浮现。
因身份低贱和脸上的胎记,父亲不喜,人人可欺。她是那群权贵子女的玩物,耳光,谩骂,她早已习以为常。
最严重的一次,她被人绑在树上,在烈阳下暴晒了足足两个时辰。
那一次,她险些丧命。
唯有一人,不在乎她的出身相貌。
少年将她从树上救下,抱着她回家,动作轻柔的放佛在呵护稀世珍宝。
可她却以为是那群孩子作弄她的把戏,狠狠一口咬在少年的手臂上,见了血,也没松口。
少年不恼,只是微微蹙着眉,笑容有些无奈。
“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咬人可不好。”
他轻声,温柔而缱绻。
那是她,第一次被母亲之外的人夸赞漂亮。
人人都喊她丑八怪,唯有那个少年,温柔的唤她‘念念’。
他从不嫌弃她。还求着他的母亲,教了她妆艺,为她遮掩青红胎记。
世人皆爱美人皮,可嫌少有人,透过皮囊看到一个人的内在。
那少年曾说,她的五官和内在很美。只是世人往往只看那张美人皮,鲜少会第一时间去看这些。
姜念永远忘不了那段岁月,仿佛在他们眼中,她也可以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眼角一滴滑落。她遗憾,大仇不得报。
更遗憾,连一句谢,也道不了。
铁钉吱呀声刺耳尖锐,木板也轻微晃动。姜念动了动沉重的眼皮。
强光彻底驱散黑暗,带来蓬勃生机。
“念念……”十五岁的少年眉眼之间满是心疼,纵然自己的双手一片血痕,可他却全然不在乎。
他将伤痕累累的手在衣衫上擦拭,直到没了血污,才伸向姜念,“来。”
“我拉你出来。”
他拉她出这地狱,亦如从前一般。
姜念鼻尖酸涩。她伸手,瘦若枯木的手搭上那宽大温热的掌心。
他又来救她了。
千千万万次,他义无反顾的救她出苦海。
……
七年过去,京都依旧繁华,富贵迷人眼。
酒楼此起彼伏,商队络绎不绝,香糕气味扑鼻醉人,街道人来人往。时间仿佛在此处定格,普通百姓的生活日复一日,闲暇之余,悄声谈论着近日的新鲜事物打发时日。
这里似乎从未变过。
除了不败战神宋将军通敌叛国,几个商队牵涉走私之外,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寻常。
近日,一家新开的店铺在京都掀起一阵热潮。
春风靥,专为达官贵人置办妆容,有位萧娘子手艺绝凡,再丑的女子,也能画的有如谪仙。
只是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这位萧娘子上妆只看缘分,一妆千金难求。
春风靥二楼,萧迎正静静立着,俯瞰来往人群。
少女面戴帷帽却难以遮掩精致的五官,那张娇俏的鹅蛋脸和明媚的丹凤眸,像是初张开的玫瑰,更显少女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萧娘子。”小二恭敬微微弯腰,“您快去瞧瞧吧,侯府那位萧家娘子非说荷叶姐姐画的不好,点了名要您去呢!”
萧迎未曾开口,只是捻着手中的梅花簪子。
她缓缓抬眼,丹凤眸中划过一抹戏谑,“侯府的萧娘子?”
“是。”小二点头,“是萧侯爷家的四娘子,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萧迎勾唇,清风卷起帷帽的一角,那五官尽是熟悉,却更为明艳,堪比九天神女。
她正是七年前就该死在棺材里的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