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市

元怿挥了挥手，示意那名干吏退下：“崔小姐有心了。尔朱副使的伤，医官已经处理过。”

“那不行！”崔桃桃小脸一扬，走到尔朱昭跟前，不由分说地打开锦盒，露出一小瓷瓶，

“这是我们家传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最是灵验！快，我给你重新包扎！”

说着，就要动手去解尔朱昭肩上的绷带。

尔朱昭哭笑不得：“崔小姐，这……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崔桃桃不由分说，已经开始上手去解尔朱昭的衣服，倒让尔朱昭有些脸红。

元怿看着这场景，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左右道：“你们先出去。”

偌大的偏厅，很快只剩下尔朱昭、崔桃桃两人。

崔桃桃手脚麻利，虽然有些笨拙，倒也真把尔朱昭的伤口重新清理包扎了一遍。

那金疮药敷上去，果然清清凉凉，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崔桃桃吹了吹尔朱昭换好药的伤口，尔朱昭只觉得一阵酥麻。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悬镜司的药好多了？”崔桃桃得意地仰起小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多谢崔小姐。”尔朱昭真心实意地道谢。

“哼，算你识货！”

一名悬镜司的干吏匆匆走了进来。

“禀二位掌镜使，通过军籍溯源，调查出那名内奸是沃野镇人。”

尔朱昭心中一动，又是沃野镇。

“属下等查验了那内奸的入司文书，举荐人是民部的一位主事，理由是此人在沃野镇协助地方平息过几次小规模的骚乱，颇有勇力。”

元怿只感到无语。

悬镜司的门槛何其之高，竟然被一个边镇的军士如此轻易地渗透进来，还潜伏了这么久。

“继续查，把那个民部主事也列入追查名单。”元怿冷声道。

“是！”

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宁瑞。

他依旧是一身普通的书吏服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

“元大人。”宁瑞对着元怿拱了拱手，“卑职无能，让那些贼人跑了，只抓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喽啰，一样的服毒自尽。”

元怿点了点头：“宁书吏辛苦了。如今是非常时期，贼人狡猾，也是难免。”

他随即转向尔朱昭，介绍道：“尔朱副使，这位就是之前提到的宁瑞宁书吏，从民部借调而来，协助整理卷宗，于案情分析上，颇有独到之处。”

又对宁瑞道：“宁书吏，这位是新任的悬镜司副掌镜使，尔朱昭，尔朱大人。方才抓捕叛军，尔朱兄为活捉贼人负伤。”

“只可惜司内出了内奸，终是一无所获。”元怿愤愤道。

宁瑞的目光落在尔朱昭身上，一副钦佩的表情，对着尔朱昭深深一揖：

“原来是尔朱大人，久仰大名！大人以佛偈名动洛都，不想在缉捕一道上，亦有如此雷霆手段，卑职佩服之至！”

他语气诚恳，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今日若非尔朱大人当机立断，生擒那名重要贼匪，恐怕那内奸便会一直潜藏。”

宁瑞继续说道，“卑职听闻大人在审讯时，寥寥数语便攻破贼人心理防线，实乃神乎其技！”

尔朱昭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言语间满是恭维的宁瑞，心中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这个人，太平静了。

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追捕，还死了同僚（内奸）的悬镜司中人。

“宁兄过誉了。”尔朱昭淡淡一笑，“侥幸而已。”

“不过眼下是真的线索全无了，还望太后不要治悬镜司的罪才好。”

元怿无奈地说。

“也不是完全没线索。”

尔朱昭一句话，引得元怿和宁瑞都将目光投向他。

尔朱昭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正是从那名被高欢一棍打晕的军镇大汉身上搜出的洛阳舆图。

若能从那汉子口中问出详尽线索，这东西或许便不那么重要，但眼下审讯中断，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将舆图在旁边的梨木长案上缓缓摊开。

舆图的质地粗糙，边缘因长期卷折而有些磨损，其上用炭笔勾勒的洛阳城郭街道、里坊民宅，却细致得令人暗自心惊。

坊墙的走向，巷弄的曲折，甚至一些不起眼的桥梁与水渠，都标注得颇为清晰。

这舆图的精细程度，与悬镜司内那座由当代知名匠人公叔耗费心血打造的沙盘模型相比，细节处竟也相差无几。

“这舆图……”元怿俯身细看，声音里透出一丝讶异，

“如此详尽的舆图，绘制非一日之功，绝非寻常百姓所能拥有。民间私藏堪比官用的都城舆图，按大魏律例，可是重罪。”

“我先前也曾怀疑其真伪，但方才与司内的沙盘舆图比对过，关键几处，分毫不差。”

尔朱昭指着舆图上几处用朱砂点出的标记，大多位于市集周边或偏僻里坊。

“这些标记，与我们目前掌握的几处乱军疑似落脚点，竟有部分重合。”

尔朱昭的指尖轻轻划过舆图上密集的线条：

“而且此图并非官府所制，墨迹深浅不一，线条也略显粗疏。其源头，恐怕只能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了。”

洛阳城，作为天下第一大都，煌煌帝都的繁华之下，自然也滋生着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那些隐秘的勾当，违禁的货物，都会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汇聚、流转。

“元大人，我想去洛阳黑市一探。”尔朱昭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洛阳还有黑市？”

元怿眉头微蹙，悬镜司所接案件往往来自太后旨意，不参与洛阳的日常治安，所以对于洛阳黑市这等所在，元怿是毫不知情。

“有是有，不过不叫黑市，大家一般都管那叫鬼市。”

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崔桃桃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清脆的声音引得众人都看向她。

她往前凑了凑，带着几分小得意：

“我是跟着家兄去玩过几次啦，那里可有意思了，卖什么的都有，有时候还会卖昆仑奴呢……”

说到此处，崔桃桃的声音愈来愈小。

她意识到“昆仑奴”买卖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而自己此刻正身处大魏最高执法机构之一的悬镜司。

当着两位掌镜使的面大谈特谈违法交易，让她小脸不由得微微泛红，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