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撩开衣袍下摆跨过门槛,碾碎爬过水洼的潮虫。
“沈兄当真是闲不住,前脚刚被大理寺革了职,后脚就住进了刑部的雅间。”
沈时宴挑眉,稻草杆在指间转了个圈:“谢兄消息倒是灵通。”
“灵通?”谢昀从袖中甩出那块鎏金腰牌,牌子“当啷”一声落在草席上。
“你拿着我的牌子从平康坊闹到永兴坊,现在连西市的胡商都知道谢家郎的腰牌在刑部大牢里转悠。”
沈时宴拾起腰牌,借着铁窗透进的微光端详上面“谢”字:“我原以为这牌子顶多能混进衙门茶房,没想到连刑部的口都能畅通无阻。”
他忽然凑近铁栅,“谢兄到底是...”
谢昀大袖一拂,“给你牌子是让你保命用,不是让你在京城演什么'肃政巡按'的戏码。”
他压低声音,“我还想消停几天呢。”
沈时宴随手将腰牌抛向谢昀,手中暗暗使劲,谢昀抬手稳稳接住。
“谢了。”沈时宴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过——”他忽然欺近半步,盯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玉佩,“谢大人为何总在我要摔跟头时递拐杖?”
谢昀将腰牌按回蹀躞带,神色不阴不晴:“之前说过,这世道就像...”他忽然伸手截住一片飘落的槐叶,“被虫蛀了的宣纸,总得有人做第一个揭裱的。”
“为何不自己去做?”沈时宴的靴底碾过稻草,发出细碎声响。
谢昀忽然转头,目光如古井般幽深:“可曾听过'獬豸食墨'的典故?”他一手握拳背在身后,一手搓着腰间牌子。
牢房内的窗子投进刺眼的日光,照在谢昀身上,沈时宴则站在昏暗处凝视着他。
“我们终归是有些不同的。”酝酿片刻后,谢昀冒出一句。
“要叙旧出去叙,别在这耽误时间!”牢头不耐烦的驱赶两人。
“先走吧。”谢昀转身离去,沈时宴也跟着出了大牢。
陈文疯狂摇晃牢门,“我呢!姓沈的!你大爷!”
“老实点。”牢头敲打着牢门。
出了刑部大牢后,沈时宴眯起眼:“张焕案查到机关匠人,线索却断在牢里...”
“断不了。”谢昀忽然从袖中抖出个素纸包,“你找的可是这个——西域'彼岸香'?”
沈时宴靴跟猛地后撤,警惕的盯着谢昀。
谢昀指尖还沾着药粉,解释道:“不必紧张。当年玉门关外,胡杨林里飘着这种甜腥味——”
他忽然攥紧拳头,“三千将士对着沙丘叩拜,把刀剑捅进同袍心口时,还喊着故土亲人的名字。”
沈时宴鼻翼微动,突然想起张府花坛里那些反常疯长的花。
他倒退两步撞翻药农的扁担,晒干的当归洒了满地。
“西域的药...”他喃喃自语,“难怪翻遍《本草》都——”话音未落人已窜出三丈远。
谢昀望着沈时宴远去的身影,忽然对空气拱手:“沈兄啊沈兄,你跑路掀起的风,都能把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掀翻了...”
牢里,陈文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嘴里嚼着稻草,“来个人捞我一下啊...”
隔壁牢房的老囚犯蜷在角落,闻言沙哑一笑:“小郎君,你这朋友怕是指望不上喽。”
陈文翻了个白眼,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离开大牢的沈时宴换了身粗布衣裳,来到白日的鬼市。
虽未开市,巷子里仍飘着股陈年的腐味。
他按原先的地址,找到巷底一间歪斜的木屋。
叩门三声,开门的是个佝偻老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却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
沈时宴无奈,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老头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沈大人,快请进。”
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老头呵呵地擦了擦椅子:“大人今日想打听什么?”
“听说过'彼岸香'吗?”沈时宴缓缓坐下。
老头的手指突然一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时宴将银锭轻轻搁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枯瘦的手指慢慢捋着胡须:“大人说笑了。老朽这铺子开了三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过?”
“那想必也见过这个。”沈时宴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展开露出些许红色粉末。
老头这才抬眼,浑浊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西域的玩意,在长安可不常见。”
“所以来请教请教。”沈时宴指尖轻点银锭,“最近城里不太平,这彼岸香...”
“老朽只是个买卖人。”老头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上月倒是有个西域商队路过,在城南客栈住了三日。”
沈时宴端起茶杯,茶汤映出他锐利的眼神:“商队现在何处?”
“走了。”老头啜了口茶,“不过听说留了个伙计在城里,染了恶疾,丢在了荒郊野外。”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大人若感兴趣,不妨去瞧瞧。”
“哦?彼岸香是他们带来的?”沈时宴问道。
“这老朽就不清楚了。”
沈时宴指尖轻叩桌面,忽然笑了:“看来是我问错了人。既然你不知这彼岸香的来路,那便告辞了。”
他作势起身,袖袍带起一阵风,桌上的银锭纹丝未动。
“慢着。老头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银锭,“老朽虽不知它从何处来,却知道它往何处去了。”
沈时宴挑眉:“哦?”
“三日前,有人来打听过红色大雾的事。”老头眯起眼睛,“出手很是阔绰。”
“谁?”
老头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
沈时宴冷笑:“你真的是大理寺的暗探?”
“活要干,钱也不能少。”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那人是工部的人,腰间挂着将作监的令牌。”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沈时宴眼神一凛:“将作监?”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骤然陷入死寂。
夜幕逐渐笼罩,整条街道变得昏暗起来,天气湿寒,整条街道似被灰雾笼罩。
片刻后,街尾有微弱灯光亮起,慢慢的灯光延续开来,朦胧雾中看不清状况,只见一盏盏灯火闪起。
蓦然,微风吹过,雾气散去。原本寂静昏暗的街道顿时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鬼市,开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