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处,隐于黑暗的顾正炎听着院内隐隐传来的尖叫、狂笑、吃酒划拳的喧闹,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厮杀呐喊。
王二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到顾正炎耳边:
“酸丁,那驴日的官狗子……该不会是在里头被人做了吧?咋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他娘的也太安静了!”
顾正炎闻言低声道:
“王二哥稍安勿躁,你莫非忘了,前番在冢头镇外,壮士是如何潜行于鞑子游骑左近,如鬼魅般近身毙敌的吗?”
王二闻言一愣,随即呲着黄牙低笑:
“嗐!额咋把这茬忘了,对对对,是额心急了……”
话音未落!
吱呀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中,那扇紧闭的后门,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顾正炎搭在弓弦上的手瞬间扣紧,箭头直指门缝。
门扉轻开,一个穿着宽大外袍的女子在门缝中现出半边身子。
顾正炎见她慌乱地扫了一眼门外,急切的挥了挥手,随即立刻侧身紧贴门框,让开了通道。
然,预想中人影涌出的场景并未发生,只有冰冷的雨水顺着树叶滴落的“嗒嗒”声。
王二从一株粗壮的老槐树后探出了头低声道:
“这他娘的唱的是空城计吧?弄个哭哭啼啼的小娘皮当饵,搁这儿跟爷们儿玩请君入瓮的把戏,真当爷爷们是头天出来混的?”
顾正炎闻言没有回应,透过门缝向内窥探,试图分辨黑暗深处是否藏着更多杀机。
王卷之孤身潜入,若是得手,为何不自己开门?
这女子又是何身份?如此不合时宜的从后门突然出现……实在疑点重重!
门内的女子见深邃黑暗的山林并无人出现,急得几乎要哭,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院子深处划拳笑骂的喧嚣此时听起来如同催命符。
她飞快地张望了门内的回廊,确认附近无人,猛地从门后冲了出来,踉跄着朝前方小跑了几步:
“快……快进去啊,他……王总旗有令,请各位军爷三人成组,待他号令一发,即刻出手快速击杀就近之敌,尽速向副典军房聚拢……快啊,快来不及了,换防的时间快到了!”
“三人成组,遍地开花?”
顾正炎闻言瞳孔微缩,这确实是王卷之能想出来的策略。
化整为零,无声扩散,在敌人毫无防备的纵酒作乐中,由多个点同时发动最致命的突袭,利用混乱和速度,在敌人反应过来聚成一股前,各个击破!
简单!
粗暴!
高效!
却又贴合了眼下敌众我寡且敌明我暗的特殊态势!
“好!”
顾正炎终于出声回应:
“王二、刘黑子,跟着我!铁柱、三贯、麻子,你们三个一组,其余人就近三人成组,按王大人的令行事!”
命令下达,所有汉子如同被绷紧的发条。
没有喧哗,没有质疑,十余条身影鱼贯进入院中即无声散开,瞬间隐没了这糜烂的别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的阴影处。
王卷之看着极速返回的女子无声的笑了笑:
“张世雄就在里面,想亲手宰掉他吗?”
女子闻言用力地点着头低声道:
“想!做梦都想!我……我……”
王卷之听了这话略略抬起左手朴刀,又抬了抬右手铁骨朵打断道:
“选一个,爷今天……给你个奖励。”
“奖……奖励?”
王卷之冲着不远处高世雄的寝室努了努嘴:
“奖励是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但你会死。”
女子瞬间明白了这“奖励”的含义,他让她去做饵,她会暴露在张世雄面前,几乎必死无疑,但她能为他创造一个一刀毙命的空隙。
只是死又何惧?
能在死前看到仇敌瞬间毙命的绝望眼神,正如他所言,这就是一笔最大的奖赏:
“只要能拉他一起下地狱,死了奴婢也愿。”
王卷之闻言脸上的表情换上了肃然:
“很好,你只管进去,待你成功那一刻,我,王卷之,必替你斩!首!碎!魂!”
话音落下,王卷之身形向后一缩,再次沉入廊柱后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女子猛吸一口气,最后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宽大的男袍,转身朝着灯火通明喧闹嘈杂的副典军寝房冲去。
他静静听着女子的怒喝,听着张世雄那粗嘎刺耳的狂笑,听着女子的惨叫,听着屋内杯盏桌椅翻倒的稀里哗啦,在一片混乱中王卷之冲进了屋内。
不去看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子。
不去看角落里慌作一团的侍女。
闷头冲向那个披着精铁鳞甲内衬的张世雄!
“谁!”
王卷之冲势不停,右臂发力,厚背朴刀直奔张世雄面门!
张世雄魂飞天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格挡动作,只凭借战场上厮杀练就的本能,猛一偏头!
“啊!有刺客……”
一声惊呼,张世雄偏头躲过飞刀,快手摸向腰间佩刀!
王卷之岂容他抽刀,左手的铁骨朵冲着这厮侧肋砸下。
张世雄吓得抬起左臂本能的格挡。
挡?
用血肉之臂去挡这专破重甲的蒺藜瓜锤?
嘭的一声,先是臂骨被铁骨朵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肋骨断裂、内腑破裂的恐怖闷响。
“啊!!”
张世雄惨嚎着瘫在地上,左臂像截烂木头般扭曲,胸口的鳞甲凹陷了一大块,口鼻眼角瞬间飙血!
王卷之一步窜到近前:
“她的仇,我替她来报!”
话音落地,重锤猛掼,红的白的,连同碎裂的颅骨,轰然炸开!
王卷之转过身走到奄奄一息的女子身边蹲下,沉默地看着她。
女子闭上的眼睛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最终看向了不远处的张世雄。
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条恶犬彻底没了声息。
仇……报了。
“……谢……谢……”
“……走好。”
说着,王卷之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杀意重新燃起。
站起身,裙甲带起的风掠过女子冰冷的脸颊,带不走她唇边的血痕,却带走了一切多余的羁绊。
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王卷之探手入怀,摸出一枚穿云箭。
“嗤——咻——砰!!!”
一道赤红的火流星撕裂雨幕,在王府别院上空轰然炸开,耀眼的红光将漫天雨丝映成了血色细针!
“杀!”
“杀啊——!”
“总旗令,此处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