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滚滚，波涛汹涌。
沿岸草木葱郁，绿意盎然。
初升的朝阳将江面的轮廓勾勒得宛若烟霞。
只是这等美景涂镐无暇观赏，天色蒙蒙亮时，他便已起身。
从襄安县驱车去舒县得花不少时间，拜访人都是早上，没有下午去的规矩。
蔡邕在车上闲聊时，给涂镐讲了些庐江周氏的人物。
周家从高祖父周荣这一代开始发家，在章帝年间成为了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从而顺顺利利的当了两朝尚书令，其后家门越做越大，儿子也进入尚书台当尚书郎，随后第三代出了太尉。
第四代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在汉末又捡了个太尉、录尚书事，整个家族的根基都在往上升。
按理说，如果大汉朝没乱，到了第五代，庐江周氏应该再出一个三公，完成三世三公的目标。
不凑巧，大汉朝马上就要乱了。
周瑜死的早，若不然以赤壁破曹，定鼎南郡的大功，怎么着在东吴也得当三公、大将军级别的人物。
涂镐想到这，突然回头问了句：“蔡师，可知洛阳令周异？”
蔡邕愣了愣：“老朽在雒阳只见过大司农周忠，这周异确实没听过。”
想来也对，蔡邕远离朝廷十几年了，应当是不知晓周瑜的爹当了洛阳令的。
加之，蔡邕在朝堂上接触的都是海内高门，周瑜这一支脉虽然隶属于庐江周氏，但他本身不是大宗，家族资源都在族兄那边，蔡邕没接触过到也很正常。
“少游认识周异？”
涂镐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此人有一子，名曰周瑜，此郎精通音律，尤善鼓琴，号曰顾曲周郎。”
蔡邕顿时起了争胜之心：“此人琴艺比之少游、元叹如何？”
涂镐摇头笑道：“在下虽然跟随蔡师学了些音律，却不过忝列门墙耳，实话说来，我与元叹兄皆不是这周郎的对手。”
“或许，阿琰能胜之。”
“真是白教你了。”蔡邕有些不服气，不过细细想来，又道了句：“换做平日，老朽定要亲自会会他。”
“如今嘛，找周家郎君要个门路能平安离开就好。”
涂镐也没多说，生怕激起了蔡邕好胜之心。
二人一路无话，随着车马烟尘跃入舒县，不多时，涂镐便寻人问到了周家府邸所在，拴住了车马，便叩门去了。
……
“公瑾，你说今日有贵客来访，如今都快到正午了，贵客何在？”
古色古香的府邸内，少年周瑜站在书房中，手执《汉书》，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能洞察人心。
那剑眉下生着一对丹凤眼，显得既俊美又威严。
他轻轻抬起头，目光如炬，这眼神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竹条，透过丹青上，看清世界的本源。
“族兄别急，很快就到了。”周瑜静静地看着竹简，他面容清秀，气息沉稳，举手投足都透露出非凡的气质。
与之相比，他的族兄周晖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到底是谁人要来？如今父亲不在，家中事都由我安排，来了客人，我总是要提前知道的。”
周瑜见族兄焦急起来，旋即放下竹简，道了句：“三日前，在丹阳郡出了一桩事儿。”
“名士蔡伯喈在淮水边遇袭，太守周大明及时赶到，并率领郡兵将焦已扑杀。”
“此事短短几日内就传遍丹阳，甚至连庐江都闻到了风声。”
周晖不解道：“那又如何？”
周瑜思索道：“族兄，蔡伯喈隐居吴会避难十多年，很少有人知道他藏身之处。”
“可就在二月，先是在云间传出了蔡公弟子举孝廉之事，士林轰动。”
“随后又在丹阳遇袭……蔡公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跑到丹阳呢？”
周晖道了句：“藏身之地已经暴露，他当然得跑。”
“那么，该往哪跑呢？自然是他的故乡兖州。”周瑜笑道：“笮融在广陵一线抄掠，从京口北渡走不通的。”
“那么想要回到兖州，只剩一条路。”
“出淮河，进入大江，走濡须口进入巢湖。”
“郑宝一介贼寇平白无故不会卖他面子，那么想要渡过巢湖，就得来咱们舒县，请兄长帮忙。”
“通计他乘船走的慢些，两百里水路跑三天，再从襄安陆路到舒县，今天也必定会到。”
周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公瑾倒是心思缜密啊。”
“蔡公名满天下，还是桥公故吏，我等确实不得怠慢。”
“为兄这就稍作准备，出府迎他。”
话音方落，却听门外小厮信步而来。
“郎君，门外来了贵客，说是周公的旧相识了。”
周晖心下大惊：“真来了。”
“公瑾，快，随我去迎蔡公。”
周家兄弟快步出门，却见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位男子。
蔡邕老态龙钟，一副竹杖芒鞋在身，却似云间隐士，仙风道骨。
而他身旁的少年，体格高大，英姿过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齐锦，衣摆随身形舒展，透出一股飘逸之感。腰间则系着玉质流苏，步履间叮咚作响，宛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汉代人看颜值说话，主要是从人的面貌上就能看出此人出身如何。
黔首小民，面黄肌瘦，对于士人来说就没有结交的必要。
至于杀猪屠狗辈，面上多带戾气，膀大腰圆浑身腱子肉，这种人在危难时刻往往最能出头，因此士人也要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态度，来日说不定就是屠狗辈能帮上忙呢……
“竟是蔡公至此，晚辈有失远迎。”
周家兄弟齐齐低头拱手行了天揖，这是面对长辈的最高礼。
蔡邕连忙扶起二人：“使不得，使不得，早闻周家兄弟，名誉庐江，今日观之，果然不同凡响。”
“这位郎君贵姓？”周瑜撇了眼涂镐，此人姿态从容，浑身散发出非凡气度，不似寻常人等。
涂镐拱手道：“扶风愚夫，不敢称贵，在下涂镐，二位若不嫌弃，呼我一声少游便是。”
“原是扶风巨孝涂少游啊，云间涂郎一诺千金，江左游侠莫不争相归附，瑜早有耳闻。”周瑜对着涂镐行了一礼，涂镐亦是拱手回礼。
“阁下莫非便是顾曲周郎？”
“然也。”
眼见二人互相吹捧，周晖脸色沉了沉，抢答道：“舍弟素来不成器，让少游见笑了。”
这话语气还挺重，周瑜闻言则默默闭上了嘴，不再发言。
周晖扭头又对着蔡邕笑道：
“蔡公、少游远道而来，在下已提前备好酒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蔡公请！”
“周郎请！”
周晖一脸恭谦的扶着蔡邕进了府门，只把涂镐当做马夫，完全无视了。
说起来，这人还是有点狗眼看人低的，只接待蔡邕这种高门大姓。
汉代的富家子弟啊，就喜欢学袁绍那套‘非名士不见’。
不能在士林中帮他们扬名的寒门，就没什么利用价值。
反观周瑜之器量就比他这族兄强得多了。
“涂郎莫介意，我这族兄啊，生性如此，他前两年本是洛阳令，嫌弃官太小，不愿意做，就弃官归乡了，结交的士人啊，也都是名士子弟，族兄早听闻涂郎出身寒门，自然心中就轻视了些。”
涂镐点了点头：“我的祖父要是个太尉，父亲是九卿，指不定会变得更横些，哈哈哈。”
周瑜见涂镐气度过人，私下里更为欣赏了：“那便请吧，涂郎远来为客，是周府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请。”涂镐信步而入，侧看时周瑜神情恍然，好像有些不自然。
多半是方才无缘无故被训斥一顿，心中不舒服了。
仔细想来，周瑜这时也怪憋屈的。
他们家是小宗，家族资源都被族兄这一支霸着。
周晖不屑于当的洛阳令，后来给了周瑜他爹……周瑜这时候还没机会当官呢，完全是在家族里捡剩饭吃的。
也难怪后来周家人大半支持了袁术，唯有周瑜一个人跑到江左力押孙策了。
所谓，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贫走他乡。
其实大家族里的小支，像刘备、周瑜这样的，也只能远走他乡希冀混个名堂。
不是大宗出身，只能是为宗主牺牲的养料，汉代真正的家族接班人，是不会干冒险的事儿的，老老实实接手父辈的人脉，研究经学，制造名声，到时候混个三公九卿就完事儿了。
只有那些没有出路的小宗才会想着风险投资，借着乱世破局。
看来这回来拉拢周瑜，很有希望……
……
《吴书》云：周忠子周晖，前为洛阳令，去官归。兄弟好宾客，雄江淮闲，出入从车常百余乘。
及帝崩，晖闻京师不安，来候忠，董卓闻而恶之，使兵劫杀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