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座钟的铜摆锤在晨光里划着弧线，把六岁那年的光阴切成碎片。小汤蜷缩在雕花木床的阴影里，数着第一百零七下钟摆震动时，奶奶的蓝布围裙已经沾满灶灰。槐花从窗棂飘进来，落在父母结婚照的玻璃裂痕上，那张嵌在褪色相框里的笑脸，永远停在2007年的春天。
“汤伢子，灶膛煨着芋头！“奶奶的声音和竹扫帚划过院子的沙沙声同时抵达。小汤赤脚踩过门槛，露水在青砖上洇出小脚印。他记得六岁那日鸡鸣时分，父亲就是用这个蓝布包袱裹着搪瓷缸走的，母亲红毛衣的毛球蹭得他脸颊发痒。
祠堂改成的教室里，李老师把粉笔折成两截。“这道应用题，张小汤同学来解。“阳光穿过瓦缝在他睫毛上跳跃，粉笔灰簌簌落在第二排课桌的刻痕上——那是他用圆规尖丈量思念的长度：父母打工的南方城市到清水村，整整三百七十二公里。
放课铃惊飞了槐树上的蝉。小汤蹲在溪边洗钢笔时，发现自己的倒影比去年高出半掌。书包内侧袋里，父母照片的边缘已经起毛，他用算术本包了新的硬纸壳。奶奶说照片会吃月光，所以每个月初三都要对着灶王爷晾晒。
晒谷场的夏夜，奶奶用蒲扇指着银河：“那七颗星子叫算盘珠，王母娘娘用来算人间疾苦。“小汤在凉席上列竖式，萤火虫的光点落成小数点。他算出这个月电费比去年省了八块三，奶奶眼角的皱纹就笑成一把麦穗。
期末考那天暴雨冲垮了机耕路。小汤蹚着泥浆到校时，看见李老师正在办公室门口拧裤脚的泥。他的考卷被装进密封袋那刻，屋檐水正巧在青石板上凿出第七个凹坑。放榜时校长敲着搪瓷盆绕村三圈，小汤躲在谷仓顶看晚霞，直到奶奶用竹竿挑起他的三好学生奖状，像是把一弯新月别在了斑驳的土墙上。
阁楼储物柜里，铁皮饼干盒装着六张奖状，每张都压着当年的槐花瓣。小汤在满月夜摊开它们，月光就把墨字映成父母工卡的反光。奶奶的鼾声从楼下传来时，座钟刚好敲响子时的第十二下，他听见抽屉深处传来火车穿越隧道的轰鸣声，那是父亲离家那晚藏在蓝布书包里的录音磁带在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