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群演，拒绝啃猪扒

油麻地，砵兰街

一栋爬满岁月苔痕的唐楼，某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混杂着烟味、汗味、廉价饭菜味，构成这片区域特有的“人间烟火”。

周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浊气扑面而来。

十平米，八张碌架床，这就是他的“家”。

此刻，房内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光膀大汉，有的在吞云吐雾，有的在搓着脚丫子，还有的对着一份马报唉声叹气。

“哟，凡哥返嚟啦？”一个叼着烟，瘦得像竹竿的男人眯眼看来，他是“排骨”，包打听，消息灵通。

周凡点点头，没多话，径直走到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下铺。

他将那五十蚊港币小心翼翼地从裤袋里掏出，压在枕头底下最深处。

五十蚊，对于此刻的他，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一想到原主那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这间房每个月125港币的租金，这点钱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脱下那件沾着假血浆，已经硬邦邦的戏服T恤，露出了略显单薄但线条已悄然变得流畅的身体。

那股格斗术带来的酥麻感早已消退，但身体对力量的掌控，却实实在在地提升了。

他走到公用的水龙头下，掬起一把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

镜子里，是一张十八岁的脸，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但因为长期演反派，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凶相”。

不过，今天，那股凶相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周凡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那入门级的格斗术带来的底气？

“哗啦啦——”

他简单冲洗了一下，从床底拖出个破旧的帆布包，翻找出一件相对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换上。

虽然料子粗糙，款式老旧，但穿在他身上，配上那张脸，竟也显得有几分精神。

“搞咩啊，凡仔？”睡在上铺的“大旧辉”探出个脑袋，他块头大，胆子却小，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冲凉换衫，咁靓仔，去约会啊？”

周凡扣上最后一颗衬衫纽扣，随口应道：“算是吧，托人介绍，去相睇（相亲）。”

这个借口，能省去不少麻烦。

“相睇？！”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瞬间炸开了。

原本各自忙活的几个室友，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周凡，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火焰。

“我靠！凡仔，真人不露相啊！”排骨第一个从床上弹起来，烟都忘了抽，凑到周凡身边，“对方咩料啊？本地户口？有冇楼？做盛行嘅？”

另一个顶着鸡窝头，眼圈发黑的“通宵明”也来了精神：“系啊系啊，凡仔，快讲下！对方靓唔靓女？身材正不正点？”

周凡被他们围在中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家伙，平日里不是赌马就是吹牛，要么就是为了抢厕所打得头破血流，难得有这么团结一致的时候。

“喂喂喂，八字都冇一撇嘅事，咪咁大惊小怪啦。”周凡试图打发他们。

“车！乜嘢八字冇一撇啊！”大旧辉难得大声嚷嚷起来，从上铺爬了下来，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周凡肩上，“凡仔，听我讲，呢啲机会好难得噶！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同你讲，如果对方条件好，就算系猪扒，你都要啃落去！明唔明？”

“猪扒？”周凡挑了挑眉。

“系啊！”排骨猛点头，接过话茬，表情无比认真，“我哋呢啲外来孤儿仔，无根无底，喺港岛想出人头地，难过登天！有个本地女人肯要你，仲有楼有家底，你下半世就唔使愁啦！”

通宵明也连连附和：“冇错！千祈唔好挑食啊凡仔！人哋肯同你食饭，已经系畀面你啦！我哋呢种条件，有人肯埋单，都算系祖上积德，奇迹出现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仿佛周凡不去“啃猪扒”就是天理难容。

周凡听着他们“肺腑之言”，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港岛底层小人物的真实写照。

现实，残酷得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生存，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上岸”机会，他们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喜好，甚至扭曲自己的三观。

“猪扒也要忍……”周凡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周凡，可不是来这个世界忍气吞声，啃猪扒的。

就算要啃，那也得是龙肉味的猪扒！

不过，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知啦知啦，多谢各位大佬教路。”

“咁就啱啦！”大旧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加油！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借你吉言。”周凡笑了笑，拿起那只空瘪瘪的帆布包，朝门口走去。

“哎，凡仔，记得啊，如果掂咗，发达之后唔好唔记得兄弟们啊！”排骨在后面喊道。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茶钱。”

周凡摆了摆手，将枕头底下那皱巴巴的五十蚊港币小心翼翼地揣进裤兜，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重量。

这点钱，连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港岛交一个月房租的零头都不够。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后室友们带着戏谑和羡慕的起哄声渐渐远去。

铜锣湾。

叮叮车摇摇晃晃地驶过，街边霓虹闪烁，行人如织。

80年代的港岛，繁华得让人眼花缭乱，也冷漠得让人心头发寒。

周凡站在街口，看着眼前涌动的人潮车流，兜里那五十块钱带来的些许底气，瞬间被这都市的喧嚣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海风的咸腥和各色食肆飘出的香气。

包租婆介绍的茶餐厅名叫“金喜茶餐厅”，在一条不算太起眼的巷弄里。

周凡按着地址找过去，推开油腻的玻璃门，一股夹杂着牛油、咖啡和各种炒粉面饭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

茶餐厅里人声鼎沸，卡座几乎坐满了人，伙计端着餐盘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吆喝着。

“一位啊靓仔？搭台咯！”一个穿着白背心、脖子上搭着毛巾的伙计眼尖，立刻招呼道。

周凡目光在餐厅里扫了一圈，包租婆说对方会坐在靠窗的位置，穿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

很快，他便在角落一个两人卡座看到了目标。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颈项。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款式简单，却也衬得她身形窈窕。

周凡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

女人回过头。

周凡微微一怔。

眼前的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皮肤是那种长期缺乏日晒的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和警惕。

她的眼神很亮，像两汪深潭，平静无波，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

算不上绝色，但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这和周凡想象中那种急于找人嫁了换取身份的大陆妹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更不像排骨他们口中，需要他“啃下去”的“猪扒”。

难道她不是包租婆介绍的那位吗？

包租婆说过对方是急于获得永久居住证才决定找一个绝户佬假结婚的。

至于为什么找绝户佬？

还不是因为对方户口本上没有别人，演都不用演咯...

算了，问问便知...

“你好，我是周凡，梁太（包租婆）介绍来的。”周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女人打量了他几眼，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

周凡坦然地与她对视，心中却暗自警惕。

这女人的眼神，不像是个普通的务工女。

“林瑶。”女人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些许沙哑，普通话还算标准，但腔调里有种说不出的生硬。

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周凡依言坐下。

桌面是那种老式的防火板材质，边缘有些磨损，中间摆着一瓶红醋，一小碟辣椒酱。

“要喝点什么？”林瑶问道，算是尽地主之谊。

“冻柠茶。”周凡入乡随俗。

林瑶招手叫了伙计，用不太流利的粤语点了两杯冻柠茶。

伙计下单去了，卡座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周凡打量着四周，茶餐厅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餐牌，红红绿绿，字迹龙飞凤舞。

他能感觉到林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

“梁太应该都和你讲清楚了吧？”林瑶率先打破沉默，语气直接，没有丝毫客套。

周凡点头：“嗯，讲了大概。”

“我需要一个能在港岛长期居住的身份证。”林瑶开门见山，“最快，也最具性价比的方法，是结婚。”

她的直白，让周凡有些意外。

“我知道。”周凡应道，“梁太说，你肯出钱。”

这是包租婆私下跟他提的，说对方愿意给一笔钱，数目不大，但对周凡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