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奇象次元都笼罩在显而易见的低气压里。
叶子青的组长，主策划刘大伟，很有危机意识地召开了本月第三次组内会议，把提交剧情策划案的最后期限从下周一提到了明天上班前，这意味着他们组今天必须加班。
不过，有这想法的并不只有刘大伟一个人。公司的临时会议室几乎都被占满。特殊时期，人人自危，显然大家都打算加班了。
中午十二点，陆续有人出去吃午饭。李漫漫也饿得肚子咕咕叫，催叶子青赶快出门。两人下了电梯，李漫漫提议去吃沈记炸酱面，叶子青不免惊奇，她之前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吃沈记的。听她发问，李漫漫瘪了瘪嘴。她的确不喜欢吃，但沈记距离最近，出餐快而且没什么人排队，早点吃完，她还得回来干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写字楼的门，正看到在大理石台阶边站了两个人，正在说话。叶子青没在意，经过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诶，这不是小叶子吗？”
叶子青顿了一下，转头一看，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士，低盘发，穿驼色大衣，戴珍珠项链，打扮得很时兴。她旁边站着的是奇象的商务部总监陆思优，年纪和叶子青相仿，长得相当秀气漂亮，微卷的长发柔顺地扎在脑后，给人一种没有攻击性的温和感。此刻有点尴尬地对叶子青笑了笑。叶子青也对她笑了笑，看向盘发女士，说道：“甘阿姨，您来给思优送饭？”
甘婷是陆思优的妈妈，也是叶茹芸的前同事，弘扬中学语文老师。叶子青小的时候，弘扬中学的大部分老师都在校区后的教师大院里安家。她也因此有许多同龄的发小，陆思优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初中毕业，他们迎来了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陆思优人如其名，优秀得让同龄小孩吃了许多“别人家孩子”的苦头，毫无悬念地考去了最好的高中，和那帮教师大院里的小孩越来越生疏。
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毕业以后，叶子青与陆思优竟然同年入职了奇象次元。
此时，甘婷点了一下头，打量了叶子青一遍，那眼中不乏挑剔。她今年和叶茹芸一起办了退休。同为单亲妈妈，她为了照顾陆思优，直接搬到奇象次元附近，天天给女儿送饭。
可叶子青显然没有这种待遇。甘婷清了清嗓子，说道：“叶子啊，总在外面吃不健康，不如让你妈妈搬过来给你做饭。她就一个人，在哪儿不能住。”
这话的语气不太客气，叶子青脸上的笑僵了半分。陆思优拉了一下甘婷的衣袖，那意思是让她别说了。甘婷看了陆思优一眼，没理会她，又转向叶子青，话锋一转，谈到她的职位上来。叶子青转到策划岗的事，她早已从陆思优那里打探清楚了，这会儿摆出了长辈的姿态，一副要教育小辈的样子。叶子青正是那个要被她教育的倒霉蛋。
“叶子，阿姨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不踏实，跟思优同期入的职，思优都升到总监了，你怎么还给调到这么个不受器重的岗位上去了？你这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得好好干啊。你说你妈现在离了婚，可不就全指望你了？你得有点出息，让她过得好点。”
陆思优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叶子青却还是礼貌地笑，点点头。甘婷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她拈起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毫不掩饰地炫耀给叶子青看。
“你看，这是思优给我买的，我这身衣裳也是，好看吧？我上次回大院，遇到你妈妈，她还穿着好几年前那身大衣呢，早过时了，土得不行。你让她也打扮打扮，不然总穿成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孝顺呢……”
她话没说完，就被陆思优打断。她再一次抓住了甘婷的手腕，这回使了点儿力气，要把她往旁边拉，嘴里好声好气说着：“妈，我有点事儿跟您商量一下。”
甘婷试图站在原处，但没成功，被陆思优拽着胳膊拉到了另一边。陆思优边往后走，边回头看叶子青，眼神满是窘迫和抱歉。叶子青对她摆摆手，示意没事，才跟李漫漫走向马路对过的沈记面馆。
对于甘婷刚才那一通说教，李漫漫很是义愤填膺，她更惊讶的是叶子青连这都能忍。在上司面前唯唯诺诺也就算了，到底是为了挣口饭吃，但在这种好为人师的阿姨面前还能好脾气地应付，实在是有点儿窝囊。都是成年人了，又不吃你的喝你的，何必受这气呢？
她边说，边拉着叶子青在面馆角落的桌边坐下。叶子青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控诉，笑呵呵地重又把自己的人生观申明了一次。她是个怕麻烦的人，甘婷都这样说教了大半辈子了，岂是她叶子青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既然多说无益，不如不说，权当耳旁风就是。
李漫漫摇摇头，似乎不敢苟同叶子青的想法。不过，甘婷的强硬的确显而易见，连陆思优都称她为“您”，母女之间，未免太生分了点。这样的人，大概确实谁的意见都不会听。
叶子青扫码点餐，陆思优的消息忽然发了过来。李漫漫也看到她的消息提示，伸长脖子过来看。
陆思优发的信息很书面化，像在写小作文，长长一篇，和她本人一样体面，总结下来，还是为刚才的事表示抱歉。叶子青回复没关系，想了想，又点开消息框打字，写写删删一通，还是发过去，询问她给甘婷买衣服和首饰的链接。
那边很快发来了一长串链接，估计是一直拿着手机等她的消息。叶子青一一点进去，大多衣服都是在一个网店买的。她眼睛都不眨，非常爽快地给叶茹芸下单了五六件衣服，还都挑比甘婷穿的款式更贵的。
下了单，她心里才感觉出了口小小的气，舒坦了点儿。李漫漫见她神色变化，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叶子，你跟小陆总监是发小哇，这可是你的人脉，得利用起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叶子青放下手机，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李漫漫兴奋道：“小陆总监职称比我们高，李三明现在还那么倚重她，她肯定能掌握第一手裁员信息。你多去跟她聊聊，打探打探消息，再动用点苦肉计，说不定就能避免被裁了。”
她说着，还配上了可怜巴巴的动作，两手攥成拳头在腮边上下转动。
叶子青跟着想象了一下自己凑到陆思优边上哭穷的情景，简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摇摇头：“这也太尴尬了。我跟思优没那么熟，这么麻烦人家，我做不来。”
李漫漫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