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开城喧闹的街道上穿行。晶晶姐一边娴熟地掌控着方向盘,一边给我介绍情况:“山儿,开城现在就像一块刚出炉、滋滋冒油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开发潮一浪高过一浪,各路神仙都挤进来了,竞争激烈得很。咱们公司是有些底子,但想在这片新战场站稳脚跟,扎下根来,可不容易。”
我望着窗外。脚手架林立,塔吊巨臂挥舞,尘土与机器的轰鸣交织。这座记忆中的小城,正被一股野蛮生长的力量撕扯、重塑,陌生得让人心慌。机遇与陷阱并存,我真的能在这里找到立足之地吗?
阔别多年,最想见的还是那个承载了所有悲欢的老宅。“姐,先去老宅吧。”车子拐向熟悉的街区,沿途的景象却面目全非。熟悉的街巷被拓宽的马路和正在崛起的钢筋水泥取代,记忆的坐标纷纷崩塌。
当老宅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狼藉的拆迁废墟中,像个倔强的孤岛。周围的房子大多已被推平,或正在被肢解,唯有它,顽强地守着最后一方故土,格格不入,却又无比扎眼。
推开车门,我和晶晶姐走向那座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房子。推开那扇斑驳的大门,“嘎吱——”一声悠长的呻吟,仿佛是老宅疲惫的叹息。院子里,花草依旧茂盛,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生机。表姨闻声快步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先是愣住,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山儿!我的山儿回来了!”她几步冲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手,粗糙的手掌带着暖意,声音哽咽,“瞧瞧,几年不见,长成这么精神的大小伙子了!”
“表姨,我回来了。”看着她脸上新增的皱纹和风霜之色,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表姨的目光转向晶晶姐,脸上掠过一丝局促,讪讪地招呼:“刘秘书也来了……快,快进屋坐。”
屋内陈设依旧简单,只是蒙上了更厚的时光尘埃,显得愈发陈旧。表姨忙不迭地端出水果点心,热情得有些手足无措。落座后,她叹了口气:“唉,这几年,变得太快了。老邻居们……都搬走了。连隔壁周深家,也早签了合同搬走了。就剩我……守着这老房子。”
“表姨,您为什么不搬走呢?”我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种朴素的固执:“这宅子,装着你多少事儿啊。我怕……怕万一你哪天回来,连个念想的地方都没了。你放心,我不走,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一直守着它。”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算是我的一点弥补吧。”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周围轰鸣的工地,担忧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这里尘土飞扬,噪音震耳,安全隐患无处不在,她一个人怎么行?
晶晶姐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处,轻声提议:“山儿,让表姨搬出来吧?这环境,太不安全了。”
我立刻点头:“是啊,表姨!跟我去住,或者我给您找个清静地方,这里……”
“不用不用!”表姨连连摆手,打断我,“之前有开发公司的人来过,谈收购的事。可房主是你,他们也没辙。”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喏,就是这家。现在你回来了,卖不卖,怎么卖,你说了算。我呢,就守着,守到你拿主意那天。”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劝不动了,只能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一定立刻打电话。
回到车上,我看着名片问晶晶姐:“姐,这片的开发……是我们公司吗?能不能直接卖给公司?”
晶晶姐眉头微蹙,露出忧虑的神色:“不是我们。是本地一家老牌开发商,根基很深。如果我们单独出面买你这块地,太扎眼,容易被解读成挑衅。咱们刚进来,立足未稳,得罪地头蛇会很麻烦。”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帮你出面去谈,争取个好价钱。”
我捏着名片,想了想:“还是我自己联系吧,用公司名义,怕节外生枝。”
“也好。”晶晶姐点点头,随即狡黠地眨眨眼,“不过,可别傻乎乎被压价啊!据我所知,以后这片的房价,能奔着四五千去呢!”
“遵命,婶婶大人!”我故意挺直腰板,夸张地敬了个礼。
“贫嘴!”晶晶姐笑着白了我一眼,“走,带你去尝尝开城新开的地道馆子,填饱肚子再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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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环境雅致,人声低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晶晶姐驾轻就熟地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餐厅。角落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猛地攫住了我的视线——是周深!
几年不见,他像换了个人。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姿挺拔,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跳脱,多了几分沉稳和……疏离。记忆中那个穿着T恤牛仔裤,和我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的少年,仿佛被时光彻底覆盖了。
心头的惊喜瞬间炸开,我几乎是弹起身朝他走去。“周深!”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周深闻声抬头,眼神先是掠过一丝职业性的疑惑,随即认出了我。他站起身,脸上浮起一个标准的、带着距离感的笑容。“山儿?好久不见。”他伸出手,动作礼貌而克制。那生疏的握手,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我一半的热情。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桌上摊开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抱歉,打扰你了,”我有些尴尬,“就是太意外了,好久没见。”
“没关系,是挺久了。”他笑了笑,语气平和,“处理点工作上的事。你怎么回开城了?”
“刚和晶晶姐从津城过来,回老宅看了看。”我顿了顿,问道,“你家……也搬了?搬哪儿了?阿姨身体还好吗?”
“我妈挺好的,还常念叨你呢。大伙儿都搬走好几年了,整个片区统一和开发商签的合同,一次性解决的。就你家,房主不在,一直搁置着。”他的目光落在我随手放在桌面的名片上,微微一怔,“我现在……就在这家公司。”
“表姨说有人找过她谈收购,”我拿起名片晃了晃,“我还琢磨着打电话问问呢,这下好了,直接找你这‘内部人士’不就得了?”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把希望合理解决老宅收购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
周深认真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山儿,这块地确实在公司整体规划里。不过……你放心,咱们老同学的交情,我肯定尽力帮你争取最优方案。”
“谢了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事成之后,该你的那份佣金……”
“打住!”周深笑着打断我,摆摆手,“咱们之间,提这个就生分了。”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对了山儿,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公司现在的老总,姓王,他……是你父亲当年公司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