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旧岁新年

修士的新年，少了几分凡俗喧闹，却也自成庄重气象，是一年之中休戚相关、慰劳同门的重要时令。

除却值守弟子不能擅离，璇玑宗散落于清玄城中枢总阁并六处分铺的门人弟子，近五百余人皆已于新岁前夕齐聚驻地。

林素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外派弟子，想起自己来时在雷鸣舟上的问题，才算真实体会到自己的无知。

暮色四合时，明玉琢与戴鼎寒早已安坐于大殿上首。陆归尘引着一众门人按序肃立，齐齐躬身施礼，口称“拜见师叔！”

两位筑基师叔含笑受礼。

戴鼎寒先开了口：“新年在即，长者赐不可辞。”

挥手间，数百道灵光精准落入每位晚辈弟子手中，正是五块下品灵石的“压岁礼”。

明玉琢心情似颇佳，非但没嫌戴鼎寒代劳，还额外吩咐道：“连山上的杂役弟子也一并打赏了，一人一颗灵石。”她这声令下，引得殿外忙碌的身影更加恭谨了。

大殿内外早已设席五十余桌。

陆归尘、林素良、林巧儿，连同六处分铺的掌铺执事，共十余人，侍奉在两位师叔左右，坐于殿中主桌。

待门人弟子们依礼敬过酒后，身为驻地总管、端坐主位的戴鼎寒举杯起身，面上带着一贯的和煦笑容：

“宗门这两年的家底厚实了些，压岁礼也比往年丰厚些。”他面带庄重，举起酒杯，“往年不过两三块灵石，师叔我都脸上无光。这一杯，代璇玑宗上下敬诸位一年辛劳！”

琼浆入口，暖意未散。

戴鼎寒待众人落座，又道：“宗门亦知我等不易。宗主今有法旨谕令：炼气后期弟子，今后不拘年岁，皆可凭积累宗门贡献兑换筑基丹！”

殿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戴鼎寒笑着等了片刻才挥手压下。

一旁的明玉琢抿唇轻笑，指尖无意识地在白玉杯沿上轻划：“戴师弟你这番话，倒显得前几年我这做师叔的太过悭吝。

五块灵石足够了！如今他们各司其职，常例丰厚，还有店铺盈余分红。尤其是这小子——”

她眼波流转，斜睨向陆归尘，促狭之意又起，“单论灵石身价，怕是比我这做师叔的还要富上几分！平日里算计起我这师叔也是毫不手软哦！”

主桌顿时一片低笑声。

陆归尘只得端起酒杯，佯作无奈，连陪了三杯告罪。

席间觥筹交错，陆归尘作为大师兄，亦离席亲自为同门各桌一一斟酒答谢。

殿内酒香四溢，宴饮正酣，灵气蒸腾。

月上梢头，殿内外喧嚣未歇，明玉琢与戴鼎寒却悄然离席，带着陆归尘、林素良转入殿后一间布满禁制的密室。

厚重石门无声滑落，隔绝了外间的声浪，唯余法阵符文在壁上流淌着幽微光芒。

密室清冷肃穆，此处却是按宗内秩序，明玉琢在主位坐下，戴鼎寒陪坐在下首。

明玉琢一贯的慵懒散漫尽褪，面容端肃，目光沉凝。

“陆归尘、林素良。”明玉琢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弟子在！”两人肃立，心头微凛。

“宗主前日有密讯传来，”明玉琢眸光扫过两人，语气慎重，“我将于明日启程，星夜返回璇玑山门！”

陆归尘眉峰微蹙：“师叔，可是宗内……”

话音未落，便被明玉琢打断：“不必犹疑。”

她摆了摆手，脸上那点凝重又化作一丝狡黠笑意道：

“非是变故，倒是我璇玑宗蛰伏三百年后迎来的头等大事！宗主与大长老，即将双双闭关，冲击金丹大道！宗门根基之地，不可空虚，需得力坐镇。”

陆归尘听得前半句心中稍定，待听完最后一句，脸上那点疑色却更重了。

明玉琢见他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小子，逗你玩呢！确是大好事！宗主证丹，本有八成以上把握。只是……”

她话音略顿，眸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大长老年岁毕竟高了，气血已显衰败，又偏执于开山祖师的旧法，此一关，恐怕艰难。”

室内静了片刻。

她复又开口，声音已平和了许多：

“好在山门稳固，毕竟有祖师爷布下的三阶极品大阵。宗主亦思虑周全，虽让我回宗护法，但大约新年六七月间，便会另遣筑基前来接替我这护法之责，你们只管安心。”

她话锋转向陆归尘，“我观你气息沉凝，已然踏入炼气九层。进修院事了，不必急于归宗，便在这清玄城筑基之后再做打算。”

又看向林素良，“林丫头既已九层圆满，手中筑基丹也已备妥，元日之后，即刻入这山顶静室，行闭关破境之事！”

陆林二人双双躬身应是。

陆归尘复又想起一事：“师叔，弟子手中尚余一枚筑基丹，预备授予林巧儿师妹，算作此番她替我处置外务的酬赏，你看如何？”

“此等杂事，我在宗内向来不问，你既身为大师兄，又有宗主所授令剑监管璇玑阁，但凭裁处便是。”

明玉琢随意挥了挥广袖，语气轻松了些，“你师叔我啊，终究只是个打手，没脑子，也懒得理会这些。”

又见陆归尘面露疑色，似是不信自己本事，她眼角掠过一丝促狭光芒，玉手轻轻拍了拍腰间。

陆归尘只觉眼前一晃，身体便被天降灵压骤然锁定，一股阴冷凶戾的气息陡然扑面，呼吸都为之一窒！

抬眸间，一条粗逾梁柱、鳞片如玄铁般黝黑的巨蛇正俯身到他眼前，一双竖瞳正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猩红信子无声吞吐，带着湿热腥气，自他额角缓缓扫过，一片黏腻湿热。

陆归尘瞬间僵立原地，浑身发冷，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哈哈哈……”明玉琢见他那模样，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小陆子啊，这下还质疑师叔不是个顶用的打手么？以后还敢坑师叔的灵石不？

实话告诉你，你那宗主师伯若此番结丹不成，真动起手来，还真不一定是我对手呢！不然何以偏偏遣我来守着你这块‘宝贝疙瘩’？”

陆归尘也从开始的惊吓中醒了过来，却是伸出右手擦了擦自己额角，再轻轻拍了拍巨蛇的脑袋，半真半假的恼道：“好畜牲，以后就给宗里当个守山灵兽！”

明玉琢横了他一眼，挥手将密室石门和大阵打开半丈间隙，由着巨蛇钻了出去，才开口道：

“让小黑去山间散散风吧！瞧瞧你这心胸，骂了畜生，还计较开来了，以前白夸你胸襟了。”

密室的空气这才重新流动起来，陆归尘深深吸了口气，又活动了下发僵的颈项，无奈道：

“师叔啊，你以后别带这么吓人了，我和林师妹还没筑基呢。师叔你这么厉害，我以前见你在宗主面前不还是...”

“还是什么，畏之如虎么？”明玉琢抢白，笑得更加肆意，眼底却分明流露出一丝依恋和暖意。

“告诉你吧，我之所以怕你们宗主师伯，可不是因为他修为多高，打不过。只因他是我看着……哦不对，是他看着我长大，而他又被大长老看着长大罢了。”

她懒洋洋地往椅背一靠，语气悠远了起来，带着一丝罕有的温情，“就如我这些年看着你和林丫头，还有青樱，小玄子他们长大一般…”

悠远绵长的十二声钟响自清玄城中心传来，回荡在寂静的山间，新年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