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粉笔灰里的小恒星

期中考试过后，云锦书并没有沉浸在第二名的喜悦中，而是继续努力，云锦书的指尖在错题本上划过第三遍，蓝黑色墨迹在“二次函数图像平移“的例题旁晕开浅灰的阴影。窗外的梧桐叶正把午后阳光剪碎，落在她校服领口的蝴蝶结上，却被她下意识扯了扯书本角度，将光斑全部挡进纸页的褶皱里。

“错得和上次一模一样。“她对着自己写错的顶点坐标轻声叹气，钢笔尖在修正液覆盖的痕迹上顿出个小墨点。后桌的郑启阳把课本立成屏风，从缝隙里看见她脊背绷成直线，马尾辫随着笔尖移动轻轻摇晃，像株被晨露压弯却倔强挺直的鸢尾花。

“至少错得很有规律。“他突然抽出她桌上的保温杯，在云锦书惊惶抬头时晃了晃，“水温刚好，该出去走走了。“不锈钢杯壁还凝着水珠，是她早读时接的热水，此刻早该凉透了。

云锦书望着他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大概是刚才擦黑板时蹭上的，这个总在课间把讲台擦得发亮的男生，此刻正用沾着灰的手指敲她的错题本：“物理老师说连续刷题超过四十分钟，大脑会把公式自动翻译成摩尔斯电码。“

“我昨天才背完元素周期表。“她想把本子夺回来，却被郑启阳举高，阳光恰好穿过他指缝，在她眼下投出细碎的光斑。少年的影子笼罩着课桌，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随呼吸轻轻起伏，像只停在试卷上的白蝶。

“就二十分钟。“他忽然放软声音，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漫画单页，“新开的那家动漫店到了《星轨传说》的完结篇，你上周还说想...“话没说完就被云锦书突然伸直的手臂打断，她慌乱中撞翻了保温杯，水流在错题本上晕开小片墨迹。

“我...“她盯着迅速扩散的水渍，鼻尖突然泛起酸涩。第二名的成绩单此刻正躺在书包夹层，母亲晨起时那句“离第一只差三分“像错题本上的红叉般清晰。郑启阳已经掏出纸巾在擦桌面，指腹不小心蹭到她的手腕，触感像春日刚抽芽的柳枝。

“其实...“他忽然把漫画单页塞进她掌心，指尖划过她写满公式的手背，“我上周在图书馆看见你对着窗户打盹，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比你画的辅助线还直。“云锦书抬头，撞见他耳尖迅速漫上的薄红，像晚霞染透教学楼的玻璃幕墙。

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预备铃的嗡鸣。云锦书捏着漫画单页，忽然发现边缘印着句手写的小字：“错题本的第47页，你画的坐标系比美术课的圆规还标准。“她突然笑了，指尖划过郑启阳校服上的粉笔灰：“二十分钟，过期不候。“

少年转身时带起的风掀乱了她的草稿纸，云锦书看见他指尖勾着自己的保温杯，杯壁上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光斑。阳光穿过走廊的雕花栏杆，将两个并排的影子拉得老长，其中一个影子的指尖，正轻轻蹭着另一个影子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属于春天的粉笔灰。

教学楼后的樱花道在四月末褪成浅粉的雾，枝桠间零星缀着几簇晚开的花，像是春天遗落的书签。云锦书指尖触到郑启阳肩头上的花瓣时，指尖先于意识轻颤——那瓣儿薄如蝉翼，边缘还凝着未干的露水，沾在他藏青色校服上，像片被揉皱的云。他偏头的刹那，后颈碎发扫过她掌心，比樱花飘落的触感更轻，像雏鸟绒毛拂过猎人的枪口，让她忽然想起早读时他偷偷塞在她抽屉里的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发出清脆的响。

自动贩卖机的冷光在拐角处明明灭灭，郑启阳的指尖正摩挲着新品汽水的铝罐，包装上印着星际飞船穿过星云的图案。云锦书忽然看见他第二颗纽扣上的修正带——半片米白色的残迹歪扭地粘在布料纤维间，边缘卷着毛边，像只被揉皱后又努力展翅的纸飞机。她想起上周值日生时，他踮脚擦黑板的模样，校服随动作扬起，露出截白皙的手腕，粉笔灰簌簌落在他发梢，像落了场未化的雪。

“第七卷的结局啊……”她指尖划过漫画单页上凹凸的烫金标题，油墨味混着樱花的甜香钻进鼻腔。郑启阳拧开拉环的动作顿了半拍，气泡声“啵”地炸开，在空荡的走廊里荡出回音。他低头时，刘海恰好遮住泛红的眼角，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易拉罐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圆斑：“小恒星追了三卷的星云，要是最后各自消散在宇宙里……”他的声音轻得像樱花飘落，尾音被风揉碎在斑驳的阳光里。

云锦书忽然想起深冬的晚自习，郑启阳总在她趴在桌上打盹时，往她保温杯里添枸杞。那时他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混着枸杞的甜香，让她在解不出的函数题里找到片刻温暖。此刻少年垂眸的侧脸被雕花栏杆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拼图，阳光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她鬼使神差地接过漫画单页，指尖划过“星轨传说”四个字：“物理老师说，双星系统会互相捕获对方的引力，就算轨道暂时偏离……”她镜片上的光斑忽然跳了跳，“也会在时空里画出永不相交却彼此环绕的螺旋。”

郑启阳抬头的瞬间，恰好对上她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那是双盛着碎星的深潭，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底晃了晃，像小恒星掠过星云时激起的涟漪。一片樱花落在她发梢，他指尖不受控地抬起，触到她耳垂的刹那，像是碰到了晨露浸润的花瓣——凉丝丝的，却在接触的瞬间泛起灼人的温度。上课铃的轰鸣突然刺破静谧，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也让两人像被烫到般猛地分开。

云锦书转身时，漫画单页从指间滑落。郑启阳弯腰拾起，指腹触到地面的粗糙纹路，忽然发现背面的小字：“顶点坐标写错时，抛物线会错过该相遇的恒星。”字迹是她惯用的斜体，尾笔带着淡淡的墨痕，像抛物线收束时的温柔弧度。预备铃在远处撕扯着空气，他望着她跑向教室的背影，校服裙摆扬起的角度，恰好与漫画里小恒星追逐星云的轨迹重合。

动漫店的玻璃柜在记忆里突然清晰：那对穿着校服的小雕像并肩而立，男生手中的保温杯正滴下三滴水珠，在女生的错题本上晕开小小的墨迹；女生指尖轻点男生校服上的粉笔灰，那抹白痕像极了他此刻袖口未褪的粉尘。郑启阳忽然想起，刚才在贩卖机前，她拂去他肩头花瓣的动作，与雕像里的场景分毫不差。

回到座位时，云锦书的错题本静静躺在课桌上，水渍被吸得干干净净，边缘多了只举着修正液的小狼——铅笔画得歪歪扭扭，尾巴尖还沾着团晕开的墨迹，像极了郑启阳平时在草稿纸上的涂鸦。她抬头望向讲台，他正踮脚擦黑板，阳光穿过他扬起的手臂，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像场未停的春雪。当他转身时，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恰好穿过她心底所有的褶皱，像道精准的辅助线，将抛物线的顶点牢牢钉在名为“喜欢”的坐标轴上。

翻开《星轨传说》的完结篇，扉页的字条边角还带着水痕：“小恒星追上星云时，宇宙正下着春天的流星雨。”云锦书指尖抚过凹凸的字迹，忽然想起他触到她耳垂时的温度，想起樱花落在他发梢的模样，想起错题本上那只笨拙的小狼。原来所有的轨迹偏转，都是引力早已写好的公式——就像此刻她望着他背影时，心跳在胸腔里画出的抛物线，顶点坐标恰好落在他袖口未褪的粉笔灰里，落在他递来的漫画单页上，落在这个被樱花和阳光浸透的四月午后。

物理课代表抱着作业本推门而入时，云锦书正用指尖摩挲着字条上的水痕。郑启阳的背影在讲台前晃了晃，他转身时粉笔灰簌簌落在睫毛上，像只怕痒的蝴蝶停在雪地里。她慌忙将字条折起塞进铅笔盒，却在盖盖时看见自己画满公式的橡皮——不知何时被他用红笔添了只举着保温杯的小狼，尾巴尖正戳向某个算错的重力加速度。

“云锦书，二次函数单元测。”郑启阳将卷子放到她桌上时，指尖划过她手背的力道轻得像樱花拂过书页。她盯着卷面右上角的98分，红笔圈住的错题正是上周抄在错题本上的“顶点坐标平移”，旁边用铅笔小楷写着：“抛物线的顶点，该朝着恒星的方向偏移0.3厘米。”墨迹边缘带着橡皮擦过的毛边，显然是他趁她去办公室时偷偷添的注脚。

午休时的教室飘着食堂的饭菜香，郑启阳忽然把《星轨传说》完结篇推到她面前，书脊上还留着她翻折过的痕迹。“其实结局里，”他用圆珠笔尾端戳了戳封面小恒星的图案，阳光在他眼镜片上跳成细碎的光斑，“星云在被追上的瞬间，分裂出无数颗小流星，每一颗都带着恒星的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边缘她画的坐标系，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颗歪歪扭扭的小星球。

云锦书翻开书，发现他用便利贴标出了关键页：小恒星穿过流星雨的光雾，终于触到星云柔软的边缘，画面右下角用极细的字写着：“所有轨迹的偏转，都是为了在最亮的星子下相遇。”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在图书馆帮她占座时，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叶脉上用钢笔描了道抛物线，焦点处画着个举着修正液的小人。

“下周末去天文馆吗？”郑启阳忽然别过脸，耳尖红得比她错题本上的分数还鲜艳，“听说有‘双星系统’的模拟展……”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风打断，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将他后半句“和你一起看”揉碎在斑驳的光影里。云锦书望着他校服上新沾的粉笔灰——这次是数学老师用的绿色粉笔，像道春天的流星划过藏青的夜空。

放学时的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郑启阳帮她抱着作业本走在前面，保温杯在他指尖晃出细碎的光。路过樱花道时，最后几瓣花恰好落在他发梢，云锦书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到他后颈皮肤的瞬间，他猛地转身，作业本“哗啦”散落一地。两人蹲下身捡卷子，指尖在《星轨传说》的单页上相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纸面传来，像小恒星终于触到星云的核心。

“其实……”郑启阳忽然抓起张草稿纸，在上面画了道歪扭的抛物线，顶点处标着两个重叠的小点，“物理老师说的对，引力会让轨迹偏转。”他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画出无数条环绕的星轨，“但他没说，当两个天体相遇时，连时间都会变成绕着他们打转的小卫星。”

云锦书看着纸上的涂鸦，忽然想起错题本第47页的坐标系——不知何时，他在x轴上画了排举着保温杯的小狼，y轴则是扎马尾的小人，每个交点都标着“相遇点”。晚风掀起她的马尾辫，掠过他仍带着粉笔灰的袖口，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暮色漫进走廊时，郑启阳忽然从裤兜掏出颗水果糖，糖纸在夕阳下泛着珍珠光泽：“上次你说错题本上的小狼太笨拙，”他把糖塞进她掌心，指尖划过她写满公式的手背，“其实它只是太紧张，怕画不好抛物线，就追不上属于它的星云了。”

糖纸的脆响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云锦书望着他跑向校门的背影，校服在晚风中扬起好看的弧度。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错题本边缘的涂鸦，夹在漫画里的字条，还有保温杯里永远温热的水，都是少年在笨拙地描绘着自己的轨迹——就像此刻她攥着糖纸的手，心跳声在胸腔里画出的抛物线，正精准地朝着那个沾着粉笔灰的身影，不断靠近，靠近。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将最后一缕阳光筛成星子般的光斑，落在《星轨传说》的完结篇上。云锦书忽然翻开书，在尾页空白处画了两个并排的小身影：扎马尾的女生握着错题本，男生举着保温杯，他们脚下是无数条相交的抛物线，而远处的宇宙里，正下着一场关于春天的流星雨——每一颗坠落的星子，都在为相遇的轨迹，写下最璀璨的注脚。